黑的礁石
附录:黑石深渊怎么去
黑的礁石  穆青
  塞内加尔的戈雷岛,是历史上有名的囚禁和贩卖黑奴的基地。据现有的 材料记载,从 1510 年到 1848 年的 300 多年间,殖民主义者从这里运走的黑 奴不下 2000 万人,至少有 100 万黑奴在囚禁期间丧身。这是一个黑暗的罪恶 的地狱,也是烙在非洲黑人心目中的一个耻辱的标记。
  戈雷岛离达喀尔只有几公里,乘轮渡过去 20 分钟即可到达。岛上至今还 保留有殖民主义者当年囚禁黑人的堡垒,人们称之为奴隶堡。今年初, 我路经达喀尔时,曾匆匆参观过这个罪恶的遗迹,重温了这一段血泪斑斑的 历史。
  奴隶堡四周的院墙很高,但里面的建筑却只有一座木石结构的小楼。楼 上是奴隶贩子的住处,楼下才是囚禁黑奴的牢房。这里低矮、潮湿、黑暗, 墙壁上只有一个碗口大的通气孔,即令在白天也要点上油灯照明。囚室分男 奴囚室和女奴囚室,还有专门关押孩子的童奴囚室和禁闭室。每个囚室只有 几个平方米大,据说至少要塞进 15 20 个黑人。囚室四面都是坚固的石壁, 有些已长满了绿苔,一股潮湿的腐烂气味令人难以忍受。讲解员告诉我,奴 隶们被关在这里待船外运,一般待船期要三四个月。在这期间,他们都要被 戴上脚镣和手铐,有
的还要系上一个 7 公斤的铁球,忍受着种种非人的折磨。 许多奴隶由于不堪摧残未及外运即惨死在这里。
奴隶堡的后面,有一个像洞口似的小门,这里,面向大海,是奴隶们被
赶上船的地方。我从洞门口探身向外观看,只见眼前一片零乱的黑石,一堆 堆肮脏的垃圾。风急浪涌,乌云迫岸。几只苍鹰在这里落下又飞起,一直在 上下盘旋。这一幅凄凉的画图,仿佛使我看到了当年黑奴们被捆绑上船的情 景,看到了一具具黑奴的死尸从这里被抛进了海里??我想,难道这些贪婪 的还在寻当年黑奴们的尸骨吗?
奴隶堡内到处贴满了来自世界各地参观者的留言,其中有血泪的控诉,
也有正义的声讨。他们写道:先辈们,你们的牺牲不是无益的,而是我们力量的源泉!”“我们非
洲大陆的悲惨历史告诉我们,要有献身精神,武装起来,捍卫我们的自由!
  人们可以把一个人从一个国家掠夺走,但谁也不能把一个国家从人民 的心目中抹掉。
  我在岛上环游一周,看到在岛的四面都残存有当年修建的炮台和岗楼。 毫无疑问,这是防止黑奴逃跑的警戒,也是为了对付任何来自海上的袭击的。 据资料记载,当年葡、荷、英、法等国殖民主义者都先后夺占过这个岛,并 修建了许多奴隶堡,整个岛实际上就是一个大牢
房,奴隶堡应该正名为奴隶 岛。西方奴隶贩子们选择这个岛作为贩奴基地,看来曾煞费过一番心机。一 方面,四面环海的孤岛便于囚禁黑奴,另一方面这里正是从西欧通向美洲的 必经之路,更有利于他们进行罪恶的交易。几个世纪以来,欧洲殖民主义者 依仗着自己的炮,把大批黑人作为商品奴隶卖往美洲,接着又把美洲的原 料和经济作物贩回欧洲,所谓西方资本主义的文明和财富,实际上是建筑在 无数黑奴的白骨堆上的。这个岛就是这一血泪历史的见证。
    我曾站在岛的最高处,环顾海岸边那些巨大的黑礁石,它们一,一片片,一直伸延到很远的海中。大西洋雪白的浪花,飞溅在礁石上,彩 对比是那么的鲜明。风声涛声是那样喧哗、咆哮,不知为什么,看到那些被 风浪摧残的黑礁石,我就很自然地联想起,它们不就是当年黑奴们的化身吗? 而那些白汹涌的波浪,正是殖民者和奴隶贩子的象征!
  历史的陈迹毕竟已经过去了,但是新老殖民主义者同非洲人民之间的斗 争,看来还远远没有休止。波浪依然无情地击打着黑礁石,只不过殖民主义 者改变了一些手法而已。今天,时代已不允许他们明目张胆地从事贩卖黑奴 的勾当,也不可能让他们再维护黑暗的殖民统治,但他们在经济上的掠夺和 控制,仍然使整个非洲被卡住脖子喘不过气来。
  我两次在非洲旅行,走过十几个黑非洲国家,尽管他们在独立后选择了 不同的发展道路,
但都程度不同地在经济上受着国际资本和原宗主国的制 约。几百年来,贩卖黑奴的创伤,对非洲生产力的破坏,到现在还是非洲贫 穷落后的症结所在,而长期殖民主义统治,在经济上遗留下来的畸形的 一经济的苦果,至今仍使一些非洲国家在痛苦地吞食着。他们的经济命脉, 许多都操纵在外国资本家的手里,百分之八十的对外贸易是经过外国银行家 之手成交的,而价格必须由国外议定。外国资本集团更以形形的名义, 把他们的吸血管像蛛网一样地布满非洲大地。干旱使非洲的河流干涸,土地 龟裂,而这些蛛网般的吸血管却无情地吸吮着非洲黑人的血汗。非洲一亿五 千万黑人挣扎在饥饿与死亡线上,决不能完全归咎于上帝的惩罚。非洲 有一些相当现代化的美丽的城市,但它们并不能代表真正的非洲。那里的高 楼大厦、餐馆、舞厅、影院甚至高尔夫球场,大都是为外国人和旅游者服务 的。非洲人自己就说,达喀尔不是塞内加尔,阿比让也代表不了象牙海岸。 真正能够反映非洲真实面貌的,则是广大的非洲农村。而农村种种赤贫如洗 的景象,就连我这个从苦难中过来的中国记者,有时候也不忍心举起自己的 相机?我觉得当物质文明进入 20 世纪 80 年代的今天,非洲仍旧是被压在世界最底层的一个苦难深重的地区。非洲人民不仅要忍受着饥饿贫穷和沙漠化的 威胁,而且还必须承担越来越多的外债的重压。据统计,去年非洲国家的外 债总额已高达 1500 多亿美元,比 1970 年约增加了 10 倍。每年支付的利息就 可以养活现有整个
非洲的饥民。
    为了偿还外债,我看见一些国家正在把一些建设项目停下来,已建成的大楼无力启用,修了半截的高速公路也只得让它静静地躺在那里。外债的重 负给非洲经济造成的困难,是难以想像的,它既像一盘绞索,又像一条粗大 的钢绳,把一些非洲国家牢牢地拴在西方资本集团的战车上,让你无法摆脱 他们的控制和摆布。为了偿还外债,许多非洲国家不得不勒紧裤带,忍痛廉 价出卖自己的资源。他们把非洲最值钱最宝贵的钻石、金银、象牙、木材和 其他一些稀有矿藏,统统拿了出来。西方资本主义世界市场上所需的 95%的 钻石,75%的黄金和白银,都是来自非洲的。至于从非洲运出来的咖啡、可 可及木材、水果等等,其数量更无法统计了。
  这些,使我深深地感到,整个非洲就像一个大佃户,他把一切收获连同 自己的劳力都交给了地主,而自己所得到的,反而无法维持最起码的温饱。 非洲,依然是一个被剥削、被压榨、被奴役的世界。 西方一些舆论,经常以救世主的姿态喧嚷什么对非洲的救济和援助,实际上他们从非洲所得到的,远比他们所付与的不知要多出多少倍。无怪乎扎伊尔总统蒙博托曾在一次讲话中激动地质问:到底是谁援助了谁?谁剥削了 谁?我觉得这一问题提得好,它的答案也是世界上一切正值的有识之士有目 共睹的。
  离开达喀尔的时候,我专程来到著名的西非之角。这里,巨大的黑礁石 像山岩一样,傲然屹立在黑非洲的前哨,大西洋的惊涛骇浪,尽管永无休止 地向它们冲击、扑打,但始终不能越过这些屏障而吞没非洲的土地。
  白云在蓝天中飘浮,海鸥在波浪间翻飞,阳光下那些被浪涛击打得遍体 鳞伤的黑礁石,更显得乌黑发亮,有棱有角,光彩四溢。大自然往往以它奇 特的景物,给人以宝贵的启示,这幅黑礁石的画图,就永远不会从我的心灵 中消失。它是我访问非洲最形象的概括,也是最深沉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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