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周金文所見有關“九旗”的資料
西周金文所見有關“九旗”的資料
鄔可晶
内容提要《周禮•春官•司常》所記“九旗”之制,在西周金文裏可以到不少相應的資料。本文吸收古文字學界現有的研究成果並參以己見,認為“九旗”中的常、旂、旜、旗、旐作爲賞賜物已見於西周金文,“荡(物)”則發現了可能與之有關的字形;金文資料還能在一定程度上印證孫詒讓“五正旗四通制”之説。
關鍵詞九旗西周金文旂旜旗旐常
《周禮•春官•司常》比較詳盡地記載了先秦時代所謂“九旗”之制:
司常掌九旗之物名,各有屬,以待國事。日月爲常,交龍爲旂,通帛爲旜,雜帛為物,熊虎為旗,鳥隼為旟,龜蛇為旐,全羽為旞,析羽為旌。
鄭玄、孔穎達等人認爲常、旂、旜、物、旗、旗、旐、旞、旌是九種不同的旗幟。孫詒讓以常、旂、旗、旗、旐五者爲“正旗”,以旜(或作“旃”)、物、旞、旌“四者即就五正旗爲之别異,乃旗物之通制”。①從旗物古制來看,孫氏的“五正旗四通制”説顯然較爲合理。② 西周金文中有不少關於旗幟的資料,有些可與《周禮》所載“九旗”相對照。下面主要參考古文字學界已有的研究成果,向關心這一問題的讀者依次加以介紹。③ 西周錫命金文的賞賜物中屢見“繡(鑾)旂”,此外還有單賜“旂”或“繡(鑾)”的。④ 張政烺先生
在解釋王臣簋的“繡(鑾)”時,引《爾雅•釋天》“有鈴曰旂”,郭璞注:“懸
①孫詒讓:《周禮正義》第8册,北京:中華書局,1987年,第2200-2207頁;《大戴禮記斠補附九旗古誼述》,北京:中華書局,2010年,第268頁。
②吴土法:《“九旗”鄭、孫説平議》,《文史》2004年第2輯(總第67輯),第208-217頁。
③季旭昇先生早年對典籍中有關“九旗”的記載作過詳盡鉤沉,也舉到了當時所見的一些金文資料,可參考,見《九旗考》,《中國學術年刊》(臺北)第5期,1983年6月,第1-19頁。季文蒙蘇建洲先生告知,謹致謝忱。
④ 參看吴紅松《西周金文賞賜物品及其相關問題研究》,安徽大學博士學位論文,何琳儀教授指導,2006年5月,第101-102頁。
鈴於竿,畫交龍於旎。”①“畫交龍於旎”就是《周禮•春官•司常》所説的“交龍爲旂”。大概“旂”這種旗以竿首置鑾鈴爲常,②所以金文多稱“鑾旂”。毛公鼎的賞賜物中有“朱旂二鈴”(《集成》③02841),番生簋蓋的賞賜物中有“朱旂旜金葬二鈴”(《集成》04326),{説文•七上•献部》:“旂,旗有衆鈴,以令衆也。”《詩•周頌•載見》:“龍旂陽陽,和鈴央央。”並可爲證。從《説文》、《爾雅》及其郭注看,即使單言“旂”,可能也包含有鑾鈴。
上引番生簋蓋“朱旂旜金葬二鈴”的“旜”,其聲旁原从“茴”从“虫”,此字爲郭沫若先生所釋出。④郭氏並指出,參以毛公鼎“朱旂二鈴”之例,“旜”、“金葬”“均屬於朱旂之物”,可證孫詒讓“旜”乃“五旗之通制”説之確。⑤“金葬”之“葬”,前人已謂指杠、干(竿)而言。⑥陳劍先生根據近來學者所指出的,清華大學藏戰國竹簡《金縢》篇“予沖人”之“沖”寫作从“沈”聲之字(見11,12號簡),⑦沈子它簋的“沈子”(《集成》04330)和典籍裏的“沈人”、“沈孫”當讀爲見於《尚書》、《逸周書》等書的“沖子”、“沖人”、“沖孫”,而“沖子”、“沖孫”早有學者指出即“童子”、“童孫”等綫索,⑧讀簋銘“金葬”之“葬”爲“槿”。《後漢書•馬融傳》:“建雄虹之旌夏,揭鳴鳶之修槿。”李賢注:“橦者,旗之竿也。”“金橦”就是銅制的旗竿。⑨其説可從。
①張政烺:《王臣簋釋文》,《張政烺文集•甲骨金文與商周史研究》,北京:中華書局,2012年,第241頁。
②參看蔡運章《銅干首考》,《考古》1987年第8期,第746頁。
③ 中國社會科學院考古研究所編:《殷周金文集成(修訂增補本)》,北京:中華書局,2007年。本文簡稱“《集成》”。
④ 郭氏據从“亩”从“虫”之形及其音與“亶”同,釋此字爲“古文'壇'”,見《兩周金文辭大系考釋》,《郭沫若全集•考古編》第8卷,北京:科學出版社,2002年,第133頁。但是,古書中"壇”或爲蚯蚓、鱔魚、土蜂
、蟬之别名,或用於連綿詞“夗壇”(參看《漢語大字典》第2898頁“壇”字),皆與其字从"亩(廩)”之意不合。竊疑此字實“妲”之初文。《玉篇•虫部》:“妲,蠚也。”玄應《一切經音義》卷一O引《字林》:“,螫也。”“妲”字本象“虫”咬螫倉廩之形,引申而有咬剌傷人之義。
⑤郭沫若:《金文餘釋》,《郭沫若全集•考古編》第5卷,第376-377頁。
⑥郭沫若:《金文餘釋》,第376-377頁;吴紅松:《西周金文賞賜物品及其相關問題研究》,第102-103頁。
⑦ 李學勤主編:《清華大學藏戰國竹簡(壹)》下册《字形表》,上海:中西書局,2010年,第232頁。
⑧董珊:《釋西周金文的"沈子”和〈逸周書•皇門〉的"沈人”》,復旦大學出土文獻與古文字研究中心網,2010年6月7日首發,又見清華大學出土文獻研究與保護中心編:《出土文獻》第二輯,上海:中西書局,2011年,第29-34頁。蔣玉斌、周忠兵:《據清華簡釋讀西周金文一例——説“沈子”、"沈孫”》,復旦大學出土文獻與古文字研究中心網,2010年6月7日首發,又見清華大學出土文獻研究與保護中心編:《出土文獻》第二輯,第35-38頁。網上蔣、周文後“飛虎”、"水土”的評論。
⑨ 見陳劍先生2013年上半年“古文字形體源流研究”課程所發講義《01早期古文字"一形多用”綜論》。
西周中晚期金文的賞賜物中,又有“繡(鑾)畝”(休盤,《集成》10170)、“畝”(害 簋,《集成》04258~ 04260)、“献五日”(師道簋,《新收殷周青銅器銘文暨器影彙編》 1394)等。高鴻縉、林潔明等先生已據“鑾旂”之例以及“祈”或作“旖”、或加注“斤” 聲,指出“献”乃“旂”之象形初文。①這一點現已成爲多數古文字學者的共識。②
在各家所釋“鑾旂”之文中,從字形看,有一些其實並非“旂”字。我們注意到的有 以下幾例:
鼎(庚季鼎,西周中期,《集成》02781)
(采隻簋甲,西周中期,《銘圖》③11册05154)
采隻簋乙,西周中期,《銘圖》11册05155)
(即簋,西周中期,《集成》04250)
(燮簋,西周中期,《集成》04046。“旅”字省作一個“人”形,可參看伯晨
《集成》02816——“旅”的寫法)
(此鼎,西周晚期,《集成》02821)
(此鼎,西周晚期,《集成》02823)
(此簋,西周晚期,《集成》04303.1)
(此簋,西周晚期,《集成》04303.2)
① 周法高主編:《金文詁林》第9册,香港:香港中文大學,1975年,第4216-4217頁。按:高鴻縉似以 “旗”、“旂”爲一事,恐不確。“旗”、“旂”字音有别。
② 參看陳劍《殷墟卜辭的分期分類對甲骨文字考釋的重要性》,《甲骨金文考釋論集》,北京:綫裝書
局,2007年,第413頁。③
“《銘圖》”是吴鎮烽編著《商周青銅器銘文暨圖像集成》(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2年)一書的 簡稱。
(此簋,西周晚期,《集成》04304.1)
(此簋,西周晚期,《集成》04304.2)
(此簋,西周晚期,《集成》04305)
(此簋,西周晚期,《集成》04306)
此簋,西周晚期,《集成》04307)
(此簋,西周晚期,《集成》04308)
(此簋,西周晚期,《集成》04309)
(此簋,西周晚期,《集成》04310)
,西周晚期,《集成》02819)
這些字如果單拿出來,誰都會釋爲“旅”。但由於作爲賞賜物的“鑾旂”、“旂”極爲常見(上引除燮簋的辭例爲“旅”、與“在(緇)市(韍)”並賜外,其餘諸例皆爲“鑾旅”),各家就多據此而逕釋爲“旂”;或雖隸作“旅”,却視爲“旂”之訛體。上引此簋銘文共計10件,“繡(鑾)”下之字無一例外皆作“旅”形。女保説10件簋銘都出現誤鑄,那恐怕是不太可能的。此簋、此鼎同銘尚有“旅邑人”,“旅”字寫法與其“繡(鑾)”下之字全同,也可説明這些字不會是“旂”或“旂”之訛體。
應該指出,《集成》02822所著録的此鼎“繡(鑾)”下之字作谕,采隻簋甲蓋銘相應之字作H,都不大像是“旅”而近於“旂”。這可能由於“旂”、“旅”形似,加之鑄銘文的工匠受“鑾旂”習語的影響而造成的誤鑄;此
外還可以有别的解釋,詳下文。總之,我們不能因爲此鼎和采隻簋甲器蓋存在兩例似“旂”之字,就把上舉所有“旅”都看作“旂”的訛誤。
過去所以要把上面這些字都釋讀爲“旂”,主要由於賞賜物中只見“鑾旂”、“旂”,未見其他旗幟的名稱。自從郭永秉先生釋出輔師聂簋等器中“鑾旗”的“旗”字後(詳
下文),我們知道與“鑾”搭配的旗幟不一定必是“旂”。所以,上引諸字釋爲“旅”、表示一種不同於“旂”的旗幟,現在看來是很自然的。
春秋時期的叔弓鎛銘文説:“余命汝政于朕三軍,肅成朕師旗之政德……”(《集成》00285)陳邦懷先生讀“師旗”爲“師旅”,已爲學者們所接受。①據此,作爲旗幟名稱的“旅”,似可讀爲“九旗”之一的“旗”。西周早期的旗爵(《集成》08876)已見“旗”字,但用作人名,跟這裏所説的以“旅”爲“旗”並不矛盾。上引《周禮》説“鳥隼爲旗”(又見於《詩•鄘風•干旄》“孑孑干旗,在浚之都”句毛傳、《爾雅•釋天》等②),這可能是作爲賞賜物的“旗”跟“旂”的最主要的區别。
時代屬於西周中期或晚期的伯晨鼎所記賞賜物中有“旅五旅”(《集成》02816)。陳漢平先生改釋爲“旂五旂”,認爲“前一旂字爲名詞,後一旂字用爲量詞”。③按鼎銘此二字寫法與下文“旅(盧)弓旅(盧)矢”之“旅”一致,“献”下均省从一“人”,改釋爲“旂”於字形難合。“旅”亦當讀“旗”,後一“旅(旗)”字則應從陳漢平先生説,理解爲量詞。
《戰國策•齊策五》“蘇秦説齊閔王”章有“建九斿【之旌】,從七星之旗”之語,《北堂書鈔•旗鈔》、《長短經》、《太平御覽》卷三四O《旗覽》、《七國考》等引此文,“旗”皆作“旗”。④此當是以共名“旗”代替專名“旗”。西周金文“常稱’旂'而没有'旗⑤,且表示各種旗幟之字的共同義符“肽”爲“旂”之初文,很可能當時“旂”在專指“交龍爲旂”之外,也當作所有旗幟的共名來用。上舉《集成》02822所著録的此鼎和《銘圖》05154所著録的采隻簋甲蓋銘的似“旂”之字,不知有没有可能也是以共名“旂”與專名“旅(旗)”相代,跟上舉類書以“旗”代“旗”屬於同一情況。
輔師曼簋的“鑾旗”(《集成>04286)、曶簋的“鋚旅”⑥、衛簋⑦和獄盤、獄盉的“金
①陳邦懷:《嗣樸齋金文跋》,香港:香港中文大學中國文化研究所吴多泰中國語文研究中心,1993年,第10-11頁。參看李家浩《談戰國官印中的“旟”》,《紀念徐中舒先生誕辰110周年國際學術研討會論文集》,成都:巴蜀書社,2010年,第203-205頁。
② 典籍有關“旟”的資料,參看季旭昇:《九旗考》,《中國學術年刊》第5期,第12-16頁。
③陳漢平:《西周册命制度研究》,上海:學林出版社,1986年,第254頁。
④ 何建章:《戰國策注釋》上册,北京:中華書局,1990年,第444頁。
⑤吴紅松:《西周金文賞賜物品及其相關問題研究》,第101頁。
⑥ 首陽齋、上海博物館、香港中文大學文物館編:《首陽吉金——胡盈瑩、范季融藏中國古代青銅器》,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8年,第98頁。
⑦ 朱鳳瀚:《衛簋和伯獄諸器》,《南開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08年第6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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