磁县湾漳北朝壁画墓卤簿图若干仪仗考扬之水
磁县湾漳北朝壁画墓卤簿图若干仪仗考旌
扬之水
河北磁县湾漳北朝壁画墓是一座规格很高的墓葬。关于墓主,发掘者的推测之一,是北 齐文宣帝高洋,而墓葬壁画所显示出来的卤簿仪卫之煊赫,便是重要的依据。对于其中的卤 簿图,《磁县湾漳北朝壁画墓》作了很详细的描绘,只是未及进一步的定名研究,因此它的 意义尚未能充分彰显出来。
墓的地下部分,自南而北由墓道、甬道、墓室三部分组成。墓道、甬道、墓室的内壁全 部抹白灰,上面满绘壁画。而东西两壁“为前后关联、上下呼应的整幅巨制,沿斜坡墓道描 绘导引神兽和由五十三人组成的仪仗行列” ,东西共一百零六人,人各持器,排列有序。报 告于是“以仪仗类别作为主线,分类逐一叙述” 1。
仪仗之一, “共二人执 M类仪仗,即东壁第二十一人和西壁第二十一人。M类仪仗为伞 盖。……目前所见北朝时期伞盖样式多较简单,惟此最繁,其华丽与复杂程度甚至接近唐代
佛教壁画中主尊上方的华盖” 。
仪仗之二, “共二人执 N类仪仗,即东壁第二十二人和西壁第二十二人。N类仪仗形制 罕见。以东壁为例,黑长杆顶端置一平板,平板边框内有三纵三横框架,正中仰莲之上伫 立一朱雀, 仰首展翅” ; “三纵三横的框架与边框共计十二个交点, 每个交点处有一动物形象。 以朱雀为中心,前后左右各三个动物形象,总计有十二个动物” 。
仪仗之三, “共二人执 P 类仪仗,即东壁第二十三人和西壁第二十三人。P 类仪仗为扇, 可分二型。A 型:仪仗长杆黑,上端为一圆扇。扇面以朱红线绘出小方格,并均匀分布七 个小圆” , “扇面外缘有八个圆环” 。 “B 型:杆上端有一倒三角形扇面,其上以朱红斜线画 出小方格,三角形的三边正中各一圆环” 。
仪仗之四, “共二人执 E类仪仗,即东壁第七人和西壁第七人,二人完全对称。E类仪 仗为黑长杆,上端有一‘几’字形钩,钩上悬挂一面朱红窄长幡旗,旗垂曳于持杆人身 后” 。
仪仗之五, “共二人执掌 Q类仪仗,即东壁第二十四人和西壁第二十四人。Q类仪仗为 黑杆,上端有一近球形的饰件,其外表有细绒毛,下缘垂散,呈锈黄。……其下悬挂一 朱红
长幅幡旗, 旗面自然舒卷, 绕旗杆飘曳于举旗人身后。 旗面上图案为白神兽和云气” 。
仪仗之六, “共四人执 K类仪仗的,分别为东壁第十八人、第四十三人,西壁第十八人、 第四十三人。K类仪仗为系幡的长戟。 ”幡面上圆下方, “中间绘一狞厉兽面。……幡面下缘
1 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河北省文物研究所《磁县湾漳北朝壁画墓》,第四章,科学出版社二○○三 年。按以下引文均出此章,不再一一注明。
飘扬朱红、青灰、暗红、黄褐、白等的彩带七条” 。
据报告所述,这里依次为华盖,相风,罼罕,旌,幢麾,白虎幡。乃是处于中心位置的 一组(图一)。
卤簿制度本来有很强的保守性,作为故事,历代遵行,而很少作实质性的改变。战乱易 代,新朝始建,每须考校古制,因循旧章,只是制度多坏,复原或难,因不免有若干变通和 改易。魏晋南北朝时代,不同的政权,卤簿制度或多少有异,但总以遵奉先秦两汉以来的古 制为要 2,制度渊源多有案可稽,因此依然是同多异少,南北政权,卤簿制度也并没有截然 的
分别。而这一时代的卤簿制度,又多为隋唐所继承。《晋书·舆服志》录有“中朝大驾卤 簿” ,保存了一份比较详细的材料。《西京杂记》卷五记汉代“大驾骑乘数”一条,也可以与 它同看。此皆可以作为考证壁画墓卤簿图的依据。
关于仪仗之二的相风
相风是测风之器。王嘉《拾遗记》卷一: “帝子与皇娥泛于海上,以桂枝为表,结薰茅 为旌,刻玉为鸠,置于表端,言鸠知四时之候。……今之相风,此之遗象也。 ” 《拾遗记》的 纪事固多含传说成分,此则亦增益想象与藻饰,不过泛舟而置测风之器,不违情理,相风之 起源或即与此有关。《三辅黄图》卷五: “汉灵台,在长安西北八里,汉始曰清台,本为候者 观阴阳天文之变,更名曰灵台。郭延生《述征记》曰:长安宫南有灵台,高十五仞,上有浑 仪,张衡所制。又有相风铜乌,遇风乃动。一曰:长安灵台,上有相风铜乌,千里风至,此 乌乃动。 ”汉灵台有如后世的观象台,相风则是这里的仪器之一。帝王出行,卤簿中设相风, 最初大约只是为了预测风候,以后稍增占验之义,成为定则,便又有了礼制意义上的威重。 《艺文类聚》卷六八引晋令“车驾出入,相风前引” ,是也。晋陶侃《相风赋》 “若乃华盖警 乘,奉引先驱,豹饰在后,葳蕤清路” 3;梁刘孝威《行兴甘泉宫歌》 “汉家迎夏毕,避
暑甘 泉宫。栈车鸣里鼓,驷马驾相风。校尉乌桓骑,待制楼烦弓。后旌犹五柞,前笳度九嵕。才 人豹尾内,御酒属车中” 4,等等,有关的诗赋很不少。相风前引,豹尾断后,帝王卤簿之 仪也,即相风与豹尾之间,为乘舆。《西京杂记》 “大驾骑乘数” : “相风乌车驾四,中道。 ” 但其后之录今所见不完。那么以《中朝大驾卤簿》为例。中道,第三十组为相风;第三十二 组,高盖;第三十四组,华盖;第三十六组, 鼓;第三十八组,曲华盖;第三十九组, 相风。于是大辇出。以次,为金根车。然后是青立车等驾驷十乘,建旗十二如车。再次为 蹋猪车、耕根车、御轺车等,直至豹尾车, “自豹尾车后而卤簿尽矣” 。其末为后部鼓吹。不
2 《宋书》卷一八《礼五》: “秦灭礼学,事多违古。汉初崇简,不存改作,车服之仪,多因秦旧。至明帝 始乃修复先典,司马彪《舆服志》详之矣。魏代唯作指南车,其余虽小有改易,不足相变。晋立服制令, 辨定众仪,徐广《车服注》略明事目,并行于今者也。 ”
3 《艺文类聚》卷六八;下引晋人赋均出此。
4 逯钦立《先秦汉魏晋南北朝诗》,页 1871,中华书局一九八三年。
过作为奉引乘舆的相风,其式如何,没有实物或图像的印证,究莫能明。潘岳《相风赋》 “踞 神兽于下趾,栖灵乌于上标” ;孙楚《相风赋》 “尔乃神兽盘其根,灵乌据其颠,羽族翩飘罗 其侧,翔风萧聊出其间” ;又傅玄同题之赋“乃构相风,因象设形,蜿盘兽以为趾,建修竿 之亭亭” 。《西清古鉴》 “汉仪饰”条录一器,说明云: “高三寸,重十两,下作龟形,上一鸟 如相风乌。 ”今人或据晋人赋笔而曰“相风之底座作虎形,立竿其上,竿首有铜制乌形,置 于高台或楼上,随风而动,以观风向。出行时,亦置于卤簿之中” 5。则《西清古鉴》著录 的“汉仪饰”约略似之。然而湾漳壁画墓卤簿图却廓清以往似是而非的推测,而予人以全新 的认识,所谓“蜿盘兽以为趾” , “羽族翩飘罗其侧” ,原来是这样的安排。 “三纵三横的框架 与边框共计十二个交点,每个交点处有一动物形象” 6,此“十二个动物” ,乃代表十二时, 正是象征方位。 “据其颠”的“灵乌” ,亦非寻常之乌的写实,而是长其尾,美其形。北朝去 晋不远,相风形制应有同源的依据,即便稍有损易。
关于仪仗之三的罼罕
罼罕,亦作罕罼。张衡《东京赋》述天子卤簿,又有云罕之名。《东观汉纪》: “天子行, 有罼罕。 ” 7 《西京杂记》 “大驾骑乘数” : “罼 (左右)。 ” 《中朝大驾卤簿》: “次高盖,
中道, 左罼,右罕。 ”是罼与罕乃二事,即如湾漳壁画墓卤簿图中的“P 类仪仗”之“A 型”与“B 型” 。《宋书》卷一八《礼五》: “魏命晋王建天子旌旗,置旄头、云罕。……云罕疑是罼罕。 《诗叙》曰: ‘齐侯田猎罼弋,百姓苦之。 ’罼罕本施游猎,遂为行饰乎?……又以其物匹钑 戟,宜是今罼网明矣。……徐爰曰:天文毕昴之中谓之天街,故车驾以罼罕前引,罼方昴圆, 因其象。 ”所谓“诗叙” ,即《诗·齐风·卢令》前面的小序: “襄公好田猎,毕弋,不修民 事,百姓苦之。 ”而这里的毕,则是长柄的网,是专用作狩猎时拿在手里捕捉奔跑的兔和飞 着的鸟。《诗·小雅·鸳鸯》 “鸳鸯于飞,毕之罗之” ,毛传: “鸳鸯,匹鸟,太平之时,交于 万物有道,取之以时,于其飞乃掩而罗之。 ”江苏镇江谏壁王家山东周墓、河南陕县后川村 战国早期墓葬出土刻纹铜盘中的狩猎图,毕的形制与用途都表现得十分清楚 8 (图二)。毕又 是星宿名。毕宿八星,其中的毕宿五是有名的一等亮星,而八星聚在一起的样子,便正像掩 兔捕鸟之毕。作为卤簿仪仗的罼网,取毕宿之义而以毕网为形,虽加以变化,但基本形制依 然保存, “扇面以朱红线绘出小方格” ,即网之遗意也。后世天子卤簿中的罼罕踵事增华,不 过“朱藤结网” 、 “罼圆如扇”的形制却一直沿用下来。《宋史》卷一四八《仪卫六》: “ 、
5 周一良《魏晋南北朝史札记》,页 47,中华书局一九八五年。
6 报告云: “可以确认的动物形象有牛、虎、龙、蛇、马、羊、猴、鸡、狗,可大致辨认的形象有兔、猪; 从动物的种类、方位、秩序推测,十二个动物形象应即兽形十二时,依次逆时针旋转排列,则朱雀正后方 为鼠。 ”
7 《文选》卷四六颜延年《三月三日曲水诗序》李善注。
8 镇江博物馆《江苏镇江谏比壁王家山东周墓》,页 28,图六,《文物》一九八七年第十二期;中国社会科 学院考古研究所《陕县东周秦汉墓》,页63,图 49:1,科学出版社一九九四年。
罼,象‘毕、昴为天阶’ ,故为前引,皆赤质,金铜饰,朱藤结网,金兽面。 方,上有二 螭首衔红丝拂;罼圆,如扇。 ”
关于仪仗之四、之五的旌与幢麾
旌在先秦即已出现,其式细而长,系用羽毛编缀,通常用来指挥。其时田猎与作战均以 轻车,旌便设在车后。《说文· 部》 “游车载旌,析羽注旄首,所以精进士卒” ,是也。淮 阴高庄刻纹铜器,战国车马田猎纹铜钫,包山楚墓彩绘漆奁,马山楚墓田猎纹绦,等等,都 有它
的形象 9。不过汉代以来,旌已由羽旗易作帛旗,惟细而长的形制不变。传世摹本顾恺 之《洛神赋图》所绘,即其例(图三)。举旌而指挥的动作,也常称作“麾” ,因此“麾”又 用作名词而与“旌”通。《谷梁传》范宁注“麾,旌幡也” 10;《资治通鉴·晋纪十七》胡注 “麾,大将旌旗,临敌之际,三军视以为进退者也” ,均此。南北朝时期的文献中,旌即常 常以麾为称。唐代旌仍此制。《新唐书·车服志》: “大将出,赐旌以专赏,节以专杀。旌以 绛帛五丈,粉画虎,有铜龙一,首缠绯幡,紫缣为袋,油囊为表。 ”旌表覆以油囊,固然因 为它在这里是卤簿仪仗,不过此际旌在实战中已很少再作指挥之用,这恐怕是更为重要的原 因。
旌或曰麾,其竿首注羽或旄,制如幢,则名幢麾或麾幢。 《后汉书》卷四七《班超传》 云,建初八年, “拜超为将兵长史,假鼓吹幢麾” ,李注: “蔡邕《月令章句》曰: ‘羽,鸟翼 也,以为旌幢麾也。 ’横吹、麾幢,皆大将所有,超非大将,故言假。 ”按所谓“旌幢麾” , 旌在此处作动词用,即在幢麾竿首装饰羽毛。 《中朝大驾卤簿》: “骑队,五在左,五在右, 队各五十匹,命中督二人分领左右,各有戟吏二人,麾幢独揭,鼓在队前。 ”所谓“麾幢独 揭” ,壁画墓卤簿图中的排列正与此相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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