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庄《菩萨蛮》五首
韦庄《菩萨蛮》五⾸
⼀
红楼别夜堪惆怅，⾹灯半卷流苏帐。残⽉出门时，美⼈和泪辞。
琵琶⾦翠⽻，弦上黄莺语。劝我早归家，绿窗⼈似花。
⼆
⼈⼈尽说江南好，游⼈只合江南⽼。春⽔碧于天，画船听⾬眠。
垆边⼈似⽉，皓腕凝霜雪。未⽼莫还乡，还乡须断肠。
三
如今却忆江南乐，当时年少春衫薄。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
翠屏⾦屈曲，醉⼊花丛宿。此度见花枝，⽩头誓不归。
四
劝君今夜须沉醉，尊前莫话明朝事。珍重主⼈⼼，酒深情亦深。
须愁春漏短，莫诉⾦杯满。遇酒且呵呵，⼈⽣能⼏何！
五
洛阳城⾥春光好，洛阳才⼦他乡⽼。柳暗魏王堤，此时⼼转迷。
桃花春⽔渌，⽔上鸳鸯浴。凝恨对斜晖，忆君君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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韦庄的这组《菩萨蛮》⼀共是五⾸，是前后相呼应的组词，写的都是作者晚年回忆游历江南的往事。象这种组词在词史上也是不多见的，⽐较有名的还有⽩居易的《忆江南》三⾸组词。这是其中的第⼀⾸。描写的是作者辞别佳⼈时的情景，属于花间词中常见的题材，但经由⼤家笔下道来⾃是不凡。
第⼀句“红楼别夜堪惆怅”，开篇点明了本词的内容，也锁定了本词的基调——“惆怅”。象这样直抒胸臆的写法，似乎犯了词家⼤忌，但细细品来却发现并不然，也许这样写才是最合适的。因为这是作者晚年回忆起当初往事时所作，伤感的情绪已经不复当年时的强烈，如若是当初则是满⽬凄凉⼈断肠，岂是“惆怅”⼆字所能描述，因为时间的荡涤，⼼中的伤痛也渐趋平淡，但千年往事还如昨，那伤⼼往事⼜怎么会
忘记呢？常是如丝如缕，如烟如雾般的缠绕在⼼间，不时还会漫上⼼头，或许新⽉如钩夜，可能残酒未消时，⼤约闲窗听⾬⽇，作者⼜⼀次被这陈伤所击痛，⽽写下这⾸词，此际的⼼情只能⽤“惆怅”⼀词最为合适。我们读词时不能不注意这些细节。虽是平⽩直抒的⼀句话，但却不会令⼈⼀览⽆余，下⾯来细读这句话吧。
“红楼”⼀词在古诗词中有三种的说法，⼀是官家达贵的居所，⼆是⼥⼦的闺房，三是秦楼楚馆。在本词中似乎是指第三种吧。当然也可以理解为第⼆种。“红楼”⼆字是多么⾹艳旖旎，总会令⼈思绪连翩。然则后⾯着⼀“别夜”却是千般⽆奈万般怨了，⼀切缠绵往事此时想来总是依依不舍，但终归要结束了。如韦庄此等风流浪⼦，不是⽆情⽆义之辈，也是性情中⼈吧。但现实⽣活总是不信多情，常对离亭的。世间的悲痛莫过于别离，特别是多情多感的⽂⼈才⼦，要告别同样温柔多情的情⼈，⽽且是风情万种，才艺俱佳的红颜知⼰，此时此刻他的⼼情要⽐常⼈更为复杂。此中滋味唯有会⼼⼈才可体会到的。⽆奈、伤感⼜如何能描述其万⼀呢？“堪”此时
是“不堪”的意思。红楼别夜真的是不堪回⾸啊！因⽽多年以后回忆起那⼀夜，作者的⼼中还是充满了惆怅。此句是本词的总领之笔，当细读慢思才能明⽩真意。虽放臆直抒，却也百回千转，细读之就会明⽩陈廷焯为什么会赞美韦庄词“似直⽽纡，似达⽽郁”了。
接下来则继续对“红楼别夜”展开详尽的描述。“⾹灯”谓焚⾹与燃灯。此际有别于供佛时的“⾹灯”。古时官
宦⼈家，多讲求焚⾹，以增加⽣活情趣。闺房之内朝⼣多是⾹烟缭绕。灯则是表明时间。“流苏帐”是描写闺房的精美装饰。两者都是对红楼之美的写实。然⽽越是描写得美艳，对别离时的伤感就越深。如此温柔乡居然留不住别离的脚步。别离的悲剧为什么⾮得在这种地⽅上演。仅仅红楼就会让⼈联想到主⼈的美好，更加以⾹灯、流苏帐，则更进⼀步衬托出主⼈的美，主⼈越是美则越是让⼈⼼痛。流苏帐前着以“半卷”⼆字，写尽了别离时的⽆绪。中间多少的情语情事随着流苏帐的半卷⽽烟消云散。旧⽇恩情真个不堪回⾸。此句令⼈思潮起伏，黯然神伤。
晚年然⽽不管⼈是如何的恋恋不舍，时光总是⽆情物。终归要迈出这红楼，⾛上旅途。“残⽉出门
时”，“残⽉”有两层意思，⼀是明⽉西沉，说明天⾊将晓，不得不上路，有依依不舍之意。⼆是⽉残如钩，割碎离⼈的⼼肠，别离之时偏偏是⼀弯残⽉。何⽇⽉重圆，⼏时⼈相聚。不能不令⼈为之消魂。
“美⼈和泪辞”令⼈想到梨花着⾬。这句初看起来是写⼥⼦的痴情，其实作者要表达的却是⾃⼰的⽆奈，读书当于⽆字处见真义，书画要在留⽩处识⾼下，听琴需知弦外之⾳。试想⼀位风情万种的⼥⼦为此恸哭流泪，不能不惹⼈怜惜，真恨不得留下来长相斯守，可⼜不能不上路。想那韦庄也不是寡情之⼈，能不动容？能不落泪？此时怕也是执⼿相看泪眼，⽆语凝咽吧！词到这⾥已经对红楼别夜的伤⼼描写到了极致。
“琵琶⾦翠⽻，弦上黄莺语。”接下来作者来个插叙。回过头来描写当夜红楼中的⼀些细节。⾦翠⽻是描
写琵琶的装饰华丽精美，⽐较适合主⼈的⾝分。如此华美的乐器，让⼈联想到弹奏的⼈，肯定是风华绝伦。古典的东西多是较含蓄，只通过描写主⼈⾝边的景物，让⼈去体会主⼈的修养与⽓韵。“弦上黄莺语”直⽩的写⼥⼦的歌喉圆润明亮，⼀如春天莺歌般的美妙。更进⼀步体现出伊⼈的曼妙，也进⼀步道出了作者⼼中的不舍与⽆奈。琵琶曲多幽怨，适合红尘中性情⼈。正是两个性情中⼈别离之时，那琵琶曲的幽怨倒是挺适合的。莺歌虽妙唱别离，此中苦涩谁能解。这两句辞华意苦，读之再三落泪。
“劝我早归家”，写的是⼥⼦劝作者的话。平⽩如话，看似平淡⽆奇。但其中却藏着伊⼈的⼀番苦⼼。为什么这样说呢？后⾯还有⼀⾸词中作者有“⽩头誓不归”的说法，可见其浪迹天涯的决⼼与决绝。⽽如此⼀个兰⼼蕙质的⼥⼦，不可能不知道作者的⼼意，当然明⽩这种话劝也⽆⽤，也许她在⼼中欲说还休，反反覆覆了⽆数回，但出于对⼼上⼈的⽆限怜爱，⼜不能不说。因为天涯路苦，⽽作者⼀介⽂弱书⽣，真的不该⾏⾛在这条不归路上。⽽作者⼜如何会不明⽩伊⼈的⼀番好意呢？只是他⼼中⾃有那⽆法说出⼝的⽆奈。⾯对伊⼈的劝说，他也许只能沉默或者⼀声叹息。
⾯对作者的叹息，伊⼈知道那苍⽩的劝说是⽆法说服作者。只能牵强的提醒，“绿窗⼈似花”，此句有⼏重意思。“绿窗”跟红花相映，在画⾯的⾊彩上更为协调，更加上窗前的美⼈与花相映红，当是世间绝美的风景。你就忍⼼让美⼈就这样跟花⼀起空⽼，就忍⼼天涯不归。花虽可怜，但总算会有个佳⼈相呵护。你真忍⼼让⾃⼰⼼爱的⼈⼉在⼈⽣最灿烂的季节，只有花相伴，没个⼈相怜。花开的时节虽然美，但却是短暂的。难道你⼼中真的宁愿“阅尽天涯离别苦，不道归来，零落花如许。”吗？可是作者终究还
是⾛上了天涯不归路，其苦更甚！
这⾸词是描写作者长安作别时的情景，后⾯还有四⾸词是描写其后的游历过程的，可以⼀起看，才能更深切的理解这⾸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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