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似“现实世界”实乃“太虚幻境”,绝非“人间天堂”而是“人间地狱”
——《红楼梦》第五回“贾宝玉神游太虚境 警幻仙曲演红楼梦”判词解读
莎士比亚说,“一千个读者,就有一千个哈姆雷特”。同样的事物从不同的角度去看,就会让人得到不同的体悟。庄子说得好,事物的本质是无善无恶无丑无美的。每个人有每个人的价值体现,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伟大之处!只不过每个人所站的角度不同,认知而已。正如鲁迅所说:“一部红楼梦,经学家看见《易》,道学家看见淫,才子看见缠绵,草命家看见排满,留言家砍价宫闱秘事。”
从美学精神角度看千古绝唱《红楼梦》,与其说是一部震惊中外的一部伟大的现实主义小说,不如说是一部感人肺腑的一部比《哈姆雷特》还要悲壮恢弘的诗剧。因此,在从某种角度说,曹雪芹与莎士比亚完全可以媲美。
材料一角度:摘自王国维《〈红楼梦〉评论》
吾国人之精神,世间的也,乐天的也,故代表其精神之戏曲小说,无往而不着此乐天之彩。始于悲者终于欢,始于离者终于合,始于困者终于亨,非是而欲餍阅者之心难矣。若《牡丹亭》之返魂,《长生殿》之重圆,其最着之一例也。……故吾国之文学中,其具厌世解脱之精神者仅有《桃花扇》与《红楼梦》耳。而《
桃花扇》之解脱,非真解脱也。沧桑之变,目击之而身历之,不能自悟,而悟于张道士之一言;且以历数千里,冒不测之险,投缧绁之中,所索女子,才得一面,而以道士之言,一朝而舍之,自非三尺童子,其谁信之哉?故《桃花扇》之解脱,他律的也;而《红楼梦》之解脱,自律的也。且《桃花扇》之作者,但借侯、李之事,以写故国之戚,而非以描写人生为事。故《桃花扇》,政治的也,国民的也,历史的也;《红楼梦》,哲学的也,宇宙的也,文学的也。此《红楼梦》之所以大背于吾国人之精神,而其价值亦即存乎此。
《红楼梦》一书,与一切喜剧相反,彻头彻尾之悲剧也。……除主人公不计外,凡此书中之人,有与生活之欲相关系者,无不与苦痛相终始。以视宝琴、岫烟、李纹、李绮等,若藐姑射神人,敻(xiòng)乎不可及矣,夫此数人者,曷尝无生活之欲,曷尝无苦痛,而书中既不及写其生活之欲,则其苦痛自不得而写之,足以见二者如骖之靳,而永远的正义无往不逞其权力也。
此书中壮美之部分较多于优美之部分,而眩惑之原质殆绝焉。作者于开卷即申明之曰:
更有一种风月笔墨,其淫秽污臭,最易坏人子弟。至于才子佳人等书,则又开口文君,满篇子建,千部一腔,千人一面,且终不能不涉淫滥。在作者不过欲写出自己两首情诗艳赋来,故假捏出男女二人名姓,又必旁添一小人拨乱其间,如戏中小丑一般。
故曰《红搂梦》一书,彻头彻尾的悲剧也。由叔本华之说,悲剧之中又有三种之别:
第一种之悲剧,由极恶之人极其所有之能力以交构之者。第二种由于盲目的运命者。第三种之悲剧,由于剧中之人物之位置及关系而不得不然者,非必有蛇蝎之性质与意外之变故也,但由普通之人物、普通之境遇逼之,不得不如是。彼等明知其害,交施之而交受之,各加以力而各不任其咎。此种悲剧,其感人贤于前二者远甚。何则?彼示人生最大之不幸,非例外之事,而人生之所固有故也。若前二种之悲剧,吾人对蛇蝎之人物与盲目之命运,未尝不悚然战慄,然以其罕见之故,犹幸吾生之可以免,而不必求息肩之地也。但在第三种,则见此非常之势力,足以破坏人生之福祉者,无时而不可坠于吾前。且此等惨酷之行,不但时时可受诸己,而或可以加诸人,躬丁其酷,而无不平之可鸣,此可谓天下之至惨也。若《红楼梦》,则正第三种之悲剧也。兹就宝玉、黛玉之事言之:贾母爱宝钗之婉嫕(yì),而惩黛玉之孤僻,又信金玉之邪说,而思压宝玉之病;王夫人固亲于薛氏;凤以持家之故,忌黛玉之才而虞其不便于己也;袭人惩尤二、香菱之事,闻黛玉“不是东风压西风,就是西风压东风”之语(第八十一回)惧祸之及,而自同于凤,亦自然之势也。宝玉之于黛玉,信誓旦旦,而不能言之于最爱之之祖母,则普通之道德使然;况黛玉一女子哉!由此种种原因,而金玉以之合,木石以之离,又岂有蛇蝎之人物、非常之变故行于其间哉?不过通常之道德、通常之人情、通常之境遇为之而已。由此观之,《红楼梦》者,可谓悲剧中之悲剧也。
材料二角度:摘自《叶嘉莹评点〈《红楼梦》评论〉》
我认为《红楼梦评论》,我们不能够完全接受的一点,就是《红楼梦评论》是完全套用了叔本华的哲学,我认为文学里边可以反映人生,文学当然是反映人生的,文学既然反映了人生,文学里边当然就有哲学,文学有一个表达的形式,表达形式当然就有美学。我们从文学里边寻求哲学和美学,这是不错的。可是我们所要针对的是这一个作品的本身,而不是把一个现成的理论,套在它的上面。我认为王国维先生之所以有了这样的错误,是因为他那个时候毕竟只有27岁,还很年轻,而且他那个时候没有一般人接受西方的理论,能够把它灵活地运用,我们所接受的西方的理论,不应该生搬硬套,是西方的理论可以给我们一种启示,可以给我们一个视角,一个观察评论的角度。我们不能够把叔本华的哲学完全套到《红楼梦》上,《红楼梦》的作者曹雪芹不是根据叔本华的哲学来写的这个《红楼梦》,而且他有一点我尤其是觉得不能同意的就是他用生活的欲望来讲《红楼梦》,而且他用谐音的办法,欲望的“欲”不是念yù吗,贾宝玉的“玉”也念yù。所以他说贾宝玉的玉就代表了是生活之欲,这一点我完全不同意他,我认为我们要看《红楼梦》,我们要针对《红楼梦》的本身来看。
我认为很应该注意的就是,其实《红楼梦》开端,在《红楼梦》的第一回就说到这一块顽石,就是贾宝玉的前身。这个顽石上边刻了很多很多的文字,就是说这个顽石不是入世了吗?然后他把他的经历就写下来,在这个石头上,那么说的是什么呢?说这一块顽石,本来是当年神话上的传说,说是女娲补天,炼石来补苍天,这是中国古代的一个神话的炼石补天的传说了。女娲炼了很多块石头,都用来修补了苍天,可是最后就
剩下这一块石头没有用它,就放在青埂峰下。有人说“青埂”两个字就是“情根”的谐音,这块顽石为什么入世?就因为它有一念的未死的情根。它如果果然从早就出世解脱了,它就不用再入世一遭了。所以是在青埂峰下的一个当年被炼的一块石,而没有用它去补天。我认为这个故事,是非常有意思的一个故事。说了人生的意义价值目的在哪里?所以左思写过一首诗,他说“铅刀贵一割,梦想骋良图”。……他说我就是一把铅刀,我的可贵的价值就是你总有一割之用,至少要用你切过一次,你才没有白活这一趟。……所以这块顽石,我顽石如果未经炼过,也还则罢了,我就是一个普通的石头,根本就不能补天,那我也心甘情愿,我就不补了。那我还被你女娲炼过,我应该是有一个能力的,我应该是可以做出点什么来。为什么居然没有用了?为什么把我居然就抛弃在青埂峰下?这是这顽石的悲哀,所以顽石就想要入世。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结局
你看现在,所以《红楼梦》第一回就写了一首诗,说“无才可去补苍天,枉入红尘若许年,此系身前身后事,倩谁记去作奇传”。他说“无才可去补苍天”,我也被女娲炼过,可是我被废弃了,丢在这里,没有用我去补苍天。我想要到红尘之间做一番事业,可是枉入红尘,我白白地生在尘世一趟,我在尘世也没有完成什么,“枉入红尘若许年”。“此系身前身后事”,身前是那块顽石,身后就是宝玉这个人。如果是以顽石来说,顽石是本身,宝玉是幻身。如果以人来说呢,宝玉才是真正的这个人,顽石是假托。他说,“此系身前身后事,倩谁记去作奇传”。你要知道,贾宝玉说“枉入红尘若许年”,那贾宝玉所说的因为什么,因为当时贾宝玉所看到的那为官作宦的,说贾雨村你如果不是为官作宦,你如果不是贪赃枉法,你就在官场上立不住足。所
以,《红楼梦》上有一段是讲到,说贾雨村来,要见一见贾宝玉,这个贾宝玉当时在他住的地方,当时史湘云就劝他,说你也应该学一些仕途经济之道了,学一学这些为官作宦的仕途经济之道。贾宝玉就说了,说那你就请出去,不要在我这里沾污了你这些有经济仕宦的大道理的人。所以贾宝玉就是说,他所不愿意,他为什么不愿意去科考?为什么不愿意去做官?为什么不要去学仕途经济之学?因为那仕途经济之学,他看透了那些人的贪赃枉法、为非作歹的那些污浊的、邪恶的这些个社会上的这样的风气。我在我的关于《红楼梦》的评论里边,我曾经给贾宝玉做了几个比较,一个我是说,在《红楼梦》这本书,作为一个小说来说,它是一个突破。因为中国过去的小说,常常他们所写的要不然就是历史,要不然就是神话。所以你像《封神演义》,什么《三国演义》,要不然就是笔记小说,什么传奇杂记了,都是这个。可是只有《红楼梦》是一部真正的创作,它不是依傍于历史,也不是依傍于传奇的奇闻轶事,而是真正的作者自己的感受、自己的体会。而且不只是感受和体会,他自己的反省他自己的观察,所以他跳出了中国旧传统的小说的范围。如果从这一点来说,我认为《红楼梦》的成就有一点和李后主(南唐后主李煜)相似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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