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络文学发展至今二十多年,在研究者和读者大众眼里,很多作家作品已成为现象级经典。唐家三少、天蚕土豆、猫腻、高楼大厦、辰东、骷髅精灵、天下霸唱、骁骑校、我吃西红柿、老鹰吃小鸡等人拥有无数读者和粉丝,侠(武侠、仙侠、奇侠)、幻(玄幻、奇幻、科幻)、情(都市、校园、宫斗)、异(盗墓、惊悚、超能)、史(传记、战争、军旅)等题材成为网络小说的主要类型。作为一种社会文化现象,网络文学超出了文学范畴,其内外动因、表现形态,以及未来发展,均受到越来越多的关注。
考察已有相关研究,基本上是以文学批评为主,同时借用部分媒介理论和社会学理论,还没有形成较为完整的网络文学批评话语和理论体系。网络文学提供的文化形态与传统文学差异很大,从创作、传播、接受过程,到叙事美学、思维逻辑、话语方式和价值观念,即内容生产、产业链条、文化生态、审美话语和价值世界,都呈现出截然不同的特殊性。人类社会进入技术主导时代,社会生态由表及里的转变,既是深层文化结构重建的过程,也是本质意义上的人不断客体化和对抗客体化的过程。网络文学最突出的特征是其生产传播方式的技术依赖性和体参与性,以及携带的价值判断和叙事逻辑的后人类化,其中,网络亚文化既是网络文学的文化载体,又是与网络文学伴生的特殊文化生态,二者在交互发展中同时得到了强化,本文重在勾勒网络亚文化和网络文学的显性特征,不做具体作品分析。
亚文化与网络文学张艳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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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网络亚文化的话语特征
网络文学总体上被划入了通俗文学、类型文学和非主流文学范畴,与传统文学、严肃文学、纯文学和主流文学等概念相对应。后人类社会,尤其是Z世代的公共表达诉求和社会交流欲望不断下降,而圈层文化,如c o s圈(c o s p l a y)、军迷、日漫、国漫、美漫、和风圈等小众体的互动黏性不断增强,作为文化选择和价值认同,他们更倾向于圈子内部接受,不介意来自主流文化的评价。网络亚文化依托互联网生成,随着智能手机普及而不断占有大众的日常生活,其主要特征表现在生产方式、传播方式和社会影响等方面。对于年轻人来说,亚文化是一种自觉选择的情绪传递方式和人际交往方式,作为一种文化价值载体,借以屏蔽或挑战自己不认同的社会规范,从而形成特定的文化共同体。网络亚文化具有传播范围广、流行速度快、传播途径多样化、创造和接受体年轻化等特征。其话语倾向表现为:追求时尚、创新性、个性化、消费性;消解意识形态、恶搞、解构、戏仿、拼贴、叛逆性、碎片化;圈子认同、互文性、对话性、交互性等。具体载体包括:网络文学、流行语、段子,表情包、短视频、图片、动漫、游戏,同人小说等。这些网络社交文化、二次元文化、粉丝文化、流行语文化,往往由一个词汇,或者一个梗,就可以形成一次波及面广、参与程度深、形式丰富多样
的大众狂欢。
网络文学发展很快,在不同年龄、不同受教育程度甚至不同国家的读者中不断扩大。网络文学平台、网络文学研究者、网络文学阅读者、网络文学翻译者、网络作家粉丝,以及网络作品出版商、影视改编团队等,共同构成了一个巨大而活跃的话语场。在现实社会运行体系里,网络文学不会成为大众生活链条的必要环节;而在特定人中,网络小说和抖音、微博、朋友圈一样,已经与日常生活密不可分。网络文学二十余年扩张,带来了两个最典型的现象,一是付费
阅读和影视改编使网络文学成为一个体量庞大的产业;二是在社会层面,年轻人因此形成了相对封闭的文化认同圈层;更深层的社会影响是价值分化为两种不同语系:主流文化和亚文化。网络文化主要分为:视觉技术、边缘科学、先锋艺术和大众文化等,作为松散的亚文化复合体,网络文化的共同目标是对技术商品的颠覆使用,这种商品常囿于激进的身体政治,本质上,网络连接的不是电脑,而是人脑,不是机器,而是人。网络亚文化的种类多元,形成了众多亚文化“小圈子”,小圈子结盟为兴趣共同体或者情感共同体,粉丝文化很有代表性,网络作家与娱乐明星一样拥有自己的粉丝。小圈子的“文化认同”,来自于深层次的“认知共性”。价值多元时代,一部分人的价值求同,首先表现为文化的叙事方式和语言风格的一致。亚文化形成了很多族,传达信息、区分差异、彰显特性,往往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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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圈子文化来实现的。网络文学的快速膨胀、话语流行、价值观蔓延、文化失焦,又反向强化了网络文化的亚文化属性。
网络文学很难提供现实的生活经验,也无法创造新的思想,即使穿越小说打破时空界限,修仙小说突破人神界限,网络文学所能提供的依然是非常有限的娱乐和消遣功能。网络亚文化带有碎片化特征,无法形成思想体系,缺乏深度,很少对一些根本问题和现实问题做出理性回应,无法有效地参与主流社会生活。作为网络亚文化中流砥柱的网络文学,推动了文学数字化、阅读云体验、交流虚拟性,网络小说提供的情感幻境和心理幻觉,脱离现实生活,不断建构后人类社会的精神飞地。以言情题材为例,各种总裁文、虐恋文、甜宠文、古风文,设定了或宠或虐的基本恋爱模式:青梅竹马、
父母拆散、久别重逢、情路坎坷;偶然相识、失之交臂、众里寻她、百转千回;契约夫妻、形同陌路、日久生情、非死即伤;灰姑娘、被下药,良家女、走错房,为复仇、携子归;豪门恩怨、前世姻缘,等等。网络小说的虚幻性和沉浸式体验,强化了数字时代的虚拟生存感受,人被代码化、符号化,进而不断被鼠标拖拽,成为他人生活的想象式复制品,云生活在他人的命运里。
互联网时代,写作和阅读的场景多样,但姿态相似;频道很多,但音调相似;电脑、平板、手机上的创作,书房、卧室、地铁、飞机等空间的阅读,相似的屏幕背后不同的脸孔保持着相似的姿态,网状的生产传播链条上每个连接点都表现出文化的同质化。智能手机改变了人与人之间的交互方式,也改变了生活本身,信息传播速度越来越快,网络亚文化实现了跨媒介传播,网络文学的吸附性和拓展性都得到了增强,并以各种方式渗透到日常生活。在智能手机时代之前,网络亚文化主要依靠电视、电脑、网吧等媒介传播,相关内容大多集中在网络游戏、网络文学、网络动漫、网络音乐等,专业论坛、贴吧、博客等空间非常活跃,聚集了大量兴趣相投的人;近十年,手机、平板电脑等移动智能终端开始普及,网络文学作者体和读者体呈几何级数递增,随着视频网站、直播和短视频平台的跨越式发展,试听阅读和线上互动更为普遍。技术包容了更多人的创世欲望,互联网为心怀作家梦想的大众提供了更多机会,我们曾经期待写作者们在现实和梦境之间自由穿梭,以此抵抗不自由,实际上,变形和虚化之后的现实被无情地抛弃,留下的只是变形和虚幻本身。
出版言情小说二、网络文学的传播路径
社会学、哲学、伦理学、传播学、符号学、叙事学、认知语言学等,都可以成为网络文学和网络亚文化研究的理论资源。新世纪以来,网络小说在世界范围内得到了广泛传播,从自发到自觉,从单点到集,这里面有资本驱动,也有意识形态引导。对网络文学话语模式的关注,比起视听传播、纸媒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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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等外部研究,显然更接近网络文学自身独有的要素特质;不过,跨文化、跨媒介、跨学科的话语体系建构,同样有着学术和现实的双重意义。
正如米兰?昆德拉《庆祝无意义》所表达的,生活本质上无意义,所有的意义都是在无意义中生成,庆祝无意义正在成为后人类社会年轻人的普遍信仰,这一点还将更深刻地影响网络文化和赛博文化的未来。网络亚文化叙事与主流话语的宏大叙事相反,宏大叙事有一种唯我独尊的倾向,自觉优先于边缘小叙事,强调意义建构,秉持形而上学的本质主义和逻各斯中心主义;而亚文化深层结构不是生产意义,而是解构意义,拆解宏大叙事,调侃主流话语,呈现的是无意义和反意义。利奥塔、福柯、德里达等后现代主义学者始终警惕宏大叙事,强调差异性,福柯则致力于发现西方社会中被压抑的话语。亚文化显然是被主流话语压抑的边缘话语,是个人的“小叙事”。“小叙事”作为“宏大叙事”的对立面,总是试图颠覆宏大叙事的权力,建构自己独立的话语世界。宏大叙事或者主流话语还有一个叙事逻辑,就是历史,强调一切都是有规律的历史必然,而亚文化是当下性的,没有历史基础,也没有历史负累,在时间的洪流之中,亚文化所提供的往往是转瞬即逝的、不断迭代的流行热点。但是作为人类历史的残迹,依然可以构成文化的组成部分和有效回声,因其更切合
当下的生存感受而获得了大众的认可,并且逐渐超越年龄和代际的界限,成为不同人的交流通道。沉迷网文,刷短视频,热衷直播打赏,有少年,也有老人,这种在非固有文化视野里的接受和影响,以及在原有文化基础上的拼贴或置换,比起主流叙事具有更广泛的接受度,从媒介角度看,显然因其与世俗生活高度契合及深度融合,而更具有传播的活跃度、主动性和衍生性。
网络亚文化通过拆解、挪用、转设、复制、戏拟等方式,实现的是意义迁移、本体异化和扩展性反讽。很多时候,网络叙事的回声比起原声道更有意味,影响力也更大,往往是由一个点引爆,随后在全网全社会快速流行,集体参与创作,衍生出无数种版本,成为一个现象级事件。马保国的例子很典型,各种语言、方言、歌曲版本的“耗子尾汁”,几乎人所共知,这种流行语里面,有代际反讽(年轻人不讲武德),大师消解(他说我这个没有用),娱乐效果(我大意了没有闪)。很多研究者讨论网络流行语、网红梗产生的社会心理动因、传播轨迹,以及正负影响,这对我们观察网络文学发展同样有效。亚文化圈从生活方式、交流方式,到思维方式、价值理念,都以独立的文化体系与主流文化相呼应,其表现形式为去主流、去核心、无边界、开放性、多向性、广泛参与、平等交流等。随着技术不断推进,互联网介入大众生活的程度日益加深,包括娱乐、消费、交往、学习等,网络文学世界与意识形态主导的现实生活分庭抗礼,拓展了生存视野的宽广度,强化了生存方式的多元化,但也带来了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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联网综合征、依赖症和焦虑症等问题。网络文化创造了生活,也支配着生活,物质化无孔不入地占有精神空间,技术趋向于无禁忌地支配日常生活,而网络文学不过是提供了一个方便快捷、低成本的手段和策略而已。
作为后现代文化生产的典型,网络文学从娱乐性走向了商业化,很多网络作家以工作室的形式,推广自己的品牌,打造网络I P、影视、图书等,形成完整的产业链。到目前为止,主要上市公司有腾讯(00700.H K)、阅文集团(00772.H K)、掌阅科技(603533.S H)、中文在线(300364.S Z)等。娱乐和消费是亚文化生产两大动力源,网络文学I P(徐浩峰的新武侠小说、南派三叔的盗墓小说、天下霸唱的鬼吹灯系列小说、顾漫等人的言情小说)被市场普遍接受和深度开发,一方面,迎合读者和观众的心理需求;同时,作为文化景观与消费社会合谋,进一步强化了网文的I P价值。上千万的网络写手,近五亿的活跃用户,这背后有着巨大的商业价值,生产和驾驭文化符号是“消费社会”所遵循的基本逻辑。亚文化对当下最流行的产业与商品(游戏、旅游)、设计与艺术(品牌、流行音乐)、社会与文化(网红、二次元、网络直播)等影响巨大。网络文学的商业价值被不断开发出来,而写作本身作为I P打造的主要环节,与资本介入、市场包装和集体合作一起纳入商业逻辑。无论是流行之后成为资本追逐的对象,还是资本提前介入,按照票房预期甚至演员形象量身定制,作为网络文学发展的重要外力,决定了未来网络文学整体业态及个体生态的走向。
三、网络文学的叙事策略
罗兰?巴特说:文学是一种符号系统,在叙事的法则之下有一种结构。网络亚文化有着复杂的语言系统、词汇语系、运行程序、结构关系和伦理法则。之所以表现出强大的衍生能力、演化速度和融合性,是因为有一个深层逻辑结构支配着这个语言系统,不仅仅是技术,还有综合性的社会因素。如果说传统文学是为世界祛魅,网络文学则是复魅。网络文学叙事以独特的叙事逻辑、传播路径、话语模式和符号系统,形成了自成体系的表达,其叙事逻辑是反现实主义的,但遵循一定的时间逻辑、空间逻辑和心理逻辑,优秀作品很少出现逻辑断裂、反逻辑、逻辑混乱和逻辑跳跃,叙事以情节密集
、快速推进、人物性格鲜明为特征,不仅网络小说如此,相关游戏、动漫、影视剧等,均共享了同一人设、逻辑和世界观。
流行文化、边缘文化、弱势文化和亚文化之间存在着一定的重叠和交叉。亚文化叙事有自身的话语边界及广阔外延,但它不是巴比伦塔,也不是世外桃源。在叙事学中,话语被认为是讲述故事的方式,加入英文、数字、图形符号的叙事语言,本身和先锋性没有关系,新词汇的创造和使用,词汇意义的拓展和迁移,以及各种社会现象的征用,都不是网络文学先锋性要素。亚文化叙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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