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余华《文城》——由一场人口拐卖而发生的浪漫传奇
读余华《⽂城》——由⼀场⼈⼝拐卖⽽发⽣的浪漫传奇
“当⼀个极其纯洁的⼈变得愤怒的时候,任何⼒量都⽆法阻挡。他最后打回去了,但是他前⾯纯洁到令⼈难以置信的程度。我⼀直在想,我的⽂学作品笔下应该出现⼀个这样的⼈物……后来在林祥福⾝上我完成了,林祥福就是这么⼀个⾄善的⼈物,善到极致的⼀个⼈物。有的⼈可能认为不着了,但是我相信还有这样的⼈。”
—— 余华《⽂城》读者见⾯活动采访视频
⼀、故事内容
⾸先,这本书讲了⼀个怎样的故事呢?初看书名《⽂城》,还以为余华是要写关于知识分⼦的故事,是要写关于⽂学的故事,在我的猜想中⼤概是对⽂学的追求,⼜或者是⽂学的桃花源之类的隐喻象徵。然⽽展卷,实则不然,这不是钱钟书式的关于旧时代知识分⼦的故事,这依然是关于最贴近⽇常的普通⼈的故事。《⽂城》是⼀部回归到现实主义传统的作品,这部⼩说算⼀个⼩长篇,以倒叙、插叙等⼿法,讲述了北⽅男⼈林祥福携⼥南下寻妻的故事。⼩说可分为两部分:《⽂城》和《⽂城补》,故事背景在北洋军阀混战时期,穿插了对帮会、⼟匪、军阀、乡绅等⼈的描绘,是典型的以⼩见⼤式写法。
第⼀部分《⽂城》讲述了北⽅男⼈林祥福偶遇了北上寻亲的阿强、⼩美,两⼈⾃称是兄妹俩并说⾃⼰来
⾃⼀个叫作“⽂城”的南⽅城镇,林祥福与⼩美互⽣情愫并娶之为妻,⼩美却两次不辞⽽别,第⼀次离开带⾛了林祥福家近⼀半的财产;第⼆次离开为林祥福留下⼀个尚在襁褓中的⼥⼉,后林祥福遂决定变卖家产,带着⼥⼉踏上了去往南⽅“⽂城”的漫漫寻妻之路。此后林祥福跨过黄河、越过长江,⼀路南下,来到溪镇,通过当地⼈的⽅⾔,他认定这个地⽅应该就是阿强、⼩美⼝中所说的“⽂城”,便在此定居,此后⼀边继续在镇中寻⼩美,⼀边在这⾥落地⽣根。故事的后半部分转“寻妻”为暗线,取⽽代之的是林祥福在溪镇的⽣活,和陈永良的友谊,和当地商会会长顾益民的交往,以及在时代⼤背景下溪镇所经历的北洋军阀混战、匪患横⾏以及龙卷风、暴雪等⾃然灾害,⽽林祥福最终在⼀起匪祸中命丧异乡。第⼆部分《⽂城补》则转⼊另⼀视⾓,以阿强和⼩美为叙述点,讲述了这个故事的另⼀个版本,在这个版本的《⽂城》中,我们看到的是⼩美和阿强的关系以及⼩美的⼀⽣。
⼆、由明恩溥的《婚姻与买卖:西⽅视野⾥的中国乡村⽣活》谈起
明恩溥在《西⽅视野⾥的中国形象:中国乡村⽣活》⼀书中谈到中国⼈所熟识的卖妻⽅式,摘录余下:
还有⼀种为中国⼈所熟识的卖妻⽅式,每当家庭⽣活压⼒⼤得令⼈难以承受时,这种⽅式就会被采⽤。夫妻⼆⼈沿路乞讨远赴⼀个收成很好的地区,有⼀个荒年,成千的⼈就这么流落到这个地区,哪⾥有⼀线希望,他们就到哪⾥寻求⽣机,希望卖出⾃⼰妻⼦的男⼈把她说成是⾃⼰的妹妹,说他们因
饥饿所迫不得不分开。这样,他决意将她卖给某个希望娶妻⽽且认为这种⽅式⽐其他任何⼀种⽅式都更为划算的⼈。⼥⼈眼泪汪汪地同意了这种安排,新夫将钱付给了⼥⼈的“哥哥”,她“哥哥”拿了钱以后即⼀去不见踪影。⼏天或⼏周以后,这位新嫁的“妹妹”开始在新家策划出逃。她在⼀个夜晚带上⾃⼰所有的⾐物及所能搜集到的尽可能多的东西逃出新家,与她的“哥哥”会合。中国⼈为这种做法起名“⼥猎鹰”,即将这种做法⽐作男⼈所玩的⼀项活动:他把⼀只鹰搁在⾃⼰的⼿腕上,当看见猎物时就把鹰放出去,⽽鹰也会很快地飞回来。⼈们常说的“⽤⼥⼈捕猎”,即意味着两个⼈合谋进⾏的勾当。
⼀个调查者被告知,这种“⼥猎鹰”的做法极为普遍,因为从希望买妻的⼈那⾥得到的钱物虽然较少,但失败的风险通常也极⼩
明恩溥(Arthur Henderson Smith 1845—1932)是⼀个美国⼈,基督教公理会教⼠。1872年来华,初在天津,1877年到鲁西北赈灾传教,在恩县庞庄建⽴其第⼀个教会,先后在此建⽴起⼩学、中学和医院;同时兼任上海《字林西报》通讯员。他在鲁西北传教30年,写了⼤量有关中国的著作,如《中国⽂明》《中国⼈的素质》《中国乡村⽣活:社会学的研究》等。⼀直致⼒于中国教育的发展,1905年辞去宣教之
职,1906年,专程回美国建议总统退还所得庚⼦赔款,⽤以在中国发展教育。后于第⼀次世界⼤战后返回美国。
前段时间读到的明恩溥的这篇⽂章,才发现《⽂城》中的这个极具戏剧性的开头竟然那个年代极其普遍的⼀种⼈⼝买卖⽅式(卖妻),当时读到时颇为震惊,也⽴马联想到《⽂城》中的这个故事,阿强、⼩美以兄妹的⾝份作掩护,实则⾏卖妻之实。后来我⼜检索了其他⽂献,均未见对于明恩溥所说的这种“⼥猎鹰”的记载,可见国内对其关注还是⽐较少。我想如果有这个阅读背景的⼈,估计对书中接下来的情节也都了然于⼼了,后来⼩美的离去、两⼈⾝份的转变也都在情理之中了,看似的偶然其实是那个时代最常规化的脚本。
三、冰与⽕之歌
⼩美⼊⼟为安,她⽣前经历了清朝灭亡,民国初⽴,死后避开了军阀混战,匪祸泛滥,⽣灵涂炭,民不聊⽣。
⼩美长眠于此,⽇复⼀⽇,年复⼀年,林祥福却从未踏⾜这⾥。林祥福很多次来到西⼭,他与陈永良爬上西⼭俯瞰溪镇,他怀抱林百家,然后是⼿牵林百家,再然后是林百家在前他在后,⽗⼥⼀起爬上西⼭,可是他从未到过这僻静之处。⼩美长眠⼗七年之后,才在这⾥迎来林祥福。(343-344页)
他们停下棺材板车,停在⼩美和阿强的墓碑旁边。纪⼩美的名字在墓碑右侧,林祥福躺在棺材左侧,两⼈左右相隔,咫尺之间。(347页)
在我看来,这实在是⼀个极具理想主义⾊彩的故事,⼀个勤劳朴实、善良宽厚的北⽅男⼈为了寻不辞⽽别的妻⼦踏上了由北⽽南的漫长征程。黄河北边,⼴袤的⼟地上的⼤⽚的⾼粱、⽟⽶和麦⼦,冬天黄⾊的泥⼟⼀望⽆际;长江南边,出门遇⽔,抬脚⽤船,肥沃的农⽥耕地,蓝印花头⼱,碎花旗袍。⽽这样南北的对⽴和差异在⼀场寻妻的旅途中被串联起来了,可以看出余华野⼼之⼤,他不仅将⼈物故事发⽣的背景放在新旧两个断层之间,他还将⼈物活动的⾜迹置于⼴袤的南北之间,于苍茫辽阔的背景之下,故事便有了史诗的感觉,⽽⼈物更添漂泊流离之感,⽽这种⼤⼩的对⽐以及由此形成的张⼒也正是为⽂章的主题所服务的。余华的⼩说中有很多以“乱世之飘零”为主题,像是⽂⾰中的福贵⼀家,像是位于改⾰开放夹层中的李光头、宋刚,⽽此次同样是延续了这样的主题,只是在时间年限上由⼋九⼗年代,五六⼗年代再往上推,⽽及清末民初。
林祥福和⼩美,⼀个北⽅强壮憨厚的男⼈,⼀个南⽅温柔秀⽓的⼥⼈;⼀个富庶之家的少爷,⼀个⼤户⼈家的童养媳,本该是毫⽆交集的⼀⽣,可是⼀场北上的奇幻之旅让两⼈的命运从此纠葛在⼀起,可匆匆相聚⼜匆匆离别,各⾃⼜都继续开始彼此毫不相关的⼀⽣。这两个故事,这两个⼈的⼀⽣,这书中的两部分,从各⾃的⾓度来讲述都是多么截然不同⽽彼此不相关的⼀⽣,他们从未真正了解和进⼊彼此的世界,他们曾经是亲密的枕边⼈,他们曾是夫妻,她为他诞下⼀⼥,他为她远离家乡,这是流离和追寻的⼀辈⼦,这是⼀个因为阴差阳错⽽展开的荒诞⽽⼜奇幻的⼀⽣,他们⼀⽣都在错过,⼀⽣都在背道⽽驰,在⽣命的尽头只留下两具棺椁的相依守候。这个故事就像⼀⾸哀婉、惆怅⽽⼜壮丽
、雄阔的悲歌。《⽂城》部分就恰似林祥福和北⽅,是极具男⼦⽓概的,豪⽓的、悲壮的、沸腾的、热⾎的、凌乱的;⽽《⽂城补》部分则像⼩美和南⽅,雅致的、清新的、哀婉的、灵秀的、奇幻的。余华很聪明,知道在《⽂城》的⼤鱼⼤⾁过后献上《⽂城补》的时鲜⼩蔬,让《⽂城补》的怀旧和温情抚慰和冲淡《⽂城》故事末尾⾎腥和暴⼒带来的强烈冲击和紧张,恰似⼀⾸曲⼦,“曲终收拨当⼼画,四弦⼀声如裂帛。东船西舫悄⽆⾔,唯见江⼼秋⽉⽩。”留给读者的是⽆限的惆怅和对命运的慨叹。
四、《⽂城》主题
“追寻”,相⽐于《活着》中不为什么⽽活着,《⽂城》中探索除了活着的另⼀种需求。林祥福为什么要为了⼀个相识《⽂城》的主题之⼀便是“追寻”
不久的⼥⼈放弃了⼀切,背井离乡,漫⽆⽬的地踏上去往南⽅的未知之旅呢?是因为爱吗?我想绝不仅仅是如此,除了两⼈间的爱,我想对于林祥福⽽⾔更重要的是想要寻⼀个答案,想要知道这个来路不明的⼥⼦究竟去了何⽅?她究竟和阿强是什么关系?她是否真的没有半分愧疚⽽忍⼼离开⾃⼰、离开⼥⼉?他⼼中有太多的疑问,也有太多的不⽢,他不明⽩为什么⾃⼰对⼩美百般呵护,百般照顾,百般宽容,⽽这个⼥⼦依旧欺骗他,离开他。但余华笔下的林祥福虽然⼼中有众多的不解、疑惑和不⽢,但这些情绪⼜没有更进⼀步深化为愤怒、仇怨、报复等情绪,这个宽厚的北⽅男⼈以北⽅⼴
袤⼟地般的胸怀消融了恨,⽽只剩下温情和追寻。所以与其说他是去寻⼩美,不如说他是去寻⼀个答案,⼀个让他⼼安的答
《⽂城》告诉我们有些价值是⾼于活着本⾝的,林祥福本可以不必飘零流离,本可以再案,这个答案既关乎他的⼀⽣,也关乎他⼥⼉的⼀⽣。《⽂城》告诉我们有些价值是⾼于活着本⾝的
《活着》讲的是⼀种⽣命的韧度,是由⾃然的⾓度⽽娶⼀个妻⼦,继续过北⽅安稳⽽富庶的⽣活,但因为⼼中有追寻,所以舍安稳⽽就颠簸。《活着》讲的是⼀种⽣命的韧度,是由⾃然的⾓度⽽⾔;⽽《⽂城》讲的是⼀种⽣命的⼴度和深度,是由社会的⾓度⽽⾔。
⾔;⽽《⽂城》讲的是⼀种⽣命的⼴度和深度,是由社会的⾓度⽽⾔。“追寻”和“渴望”乃是⼈之为⼈,甚⾄是⼈之所以创造出璀璨⽂明的最重要的原因之⼀,“庄⽣晓梦迷蝴蝶,望帝春⼼托杜鹃”是⼀种追寻,陶渊明的《桃花源记》是⼀种追寻,“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亦是⼀种追寻。
买车购置税第⼆点是命运的⽆常感
命运的⽆常感,林祥福的⼀辈⼦都在寻,有⽬的或⽆⽬的地寻,他寻离开的⼩美,他寻⽂城,但最后却客死异乡。⼩美的⼀辈⼦都在离开,离开⾃⼰贫穷的家,离开⾃⼰的婆婆,离开上海,离开林祥福。⼀⽣⽆所归依的她,反⽽最后死在故乡的⼤雪⾥。所有⼈的⼀⽣都在迷惘中求⽽不得,
在荒诞中反反复复。我们每⼀个⼈都以为⾃⼰是⼈⽣的掌舵⼿,却压根⽆法把控⽆法选择⽣活。《哈姆雷特》《俄狄浦斯王》《⾯纱》都是在反复重复这样的主题,⼈的渺⼩和⽆⼒感。
赞100米运动员信与义的故事。信念感贯穿⼩说的始末。⽆论是林祥福寻⼩美、陈永良为好友复仇,还是⽥家兄弟对少爷的情
此外,《⽂城》还是⼀出关于信与义
谊,这些⾏为都被⼀股信念所⽀撑。信念感让这部⼩说变得有⼒,使得读者在光怪陆离的叙事中,还能到⼀丝慰藉的⼒量。
五、关于余华
我⼀直认为余华是⼀个很柔情的作家,这⼀点在《⽂城》中也不例外,《⽂城》的结局留给我们的⼀副黄昏余晖的图景,是离⼈远去的背影,是夜⾊逐渐笼罩的天幕,是倦鸟归林,是荻花瑟瑟,是⼀种轻淡⽽⼜带有诗意的忧伤与苍凉,是⽆尽和落寞写下的绝笔诗。具有⼀种独特的属于中年⼈的美感,⼗分符合此时的余华,那是他的追忆,但不残酷,不猛烈,只是如江风秋⽉般的疏淡。据说《⽂城补》是余华后来才补上去的,有⼈说《⽂城补》拯救了整部《⽂城》,这话并没有说错,《⽂城》恰似⼀件艺术品的实体,⽽《⽂城补》部分则是灵魂,是画龙点睛的“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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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华写作的最⼤特点之⼀便是毫不避讳暴⼒和死亡,此次也是如此,其以简练的⽩描⼿法书写了⼤量的死亡事实,没有多余的情绪渲染,不做廉价的道德评判,余华的描写以简洁、冷峻制胜,为整部⼩说赋予了荒诞、清凉的质感。这些仓促的死亡加重了⼩说的⽆常感,也是余华对读者做出的筛选——他的忠实读者必须对残酷做好准备。
六、他⼭之⽯
可转债中签后怎么操作说完了好的部分,接下来我们说说不好的地⽅。
1)对于两性之间以及情欲的描写略显粗糙和单调,语⾔多陈词滥调且充满了男性的凝视,如:
第16页:⼩美的体温被点燃了,变得灼热起来。
第16页:⼩美灼热的体温和紧张的喘息也让林祥福沦陷了进去……
第76页:那些热烈的夜晚,两个⼈的⾝体在炕上合并到⼀起,他的⾝体强劲撞击⼩美,⼩美的⾝体则是柔软迎接。
【注】但余华对⼥性⼼理还是有很细致的体察的,⽐如对于⼩美⼼态的描写,对于花⾐裳的向往,对于上海的向往,对于林祥福的眷恋等都⼊⽊三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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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城》部分三⼗节后的⼟匪篇幅写得太凌乱、随意,明显有强弩之末之感,尤其是最后关于⼟匪围剿以及陈永良决战张⼀斧部分,⼗分仓促草率。另外还有很多⼈物的命运交代得很潦草,如顾同年的命运,林百家以及陈耀武后来故事的发展也都没有再涉及,不知是否是为第⼆部埋下伏笔。
3)缺少对⼈性丰富性和复杂性的深刻挖掘。其选择了清末民初这么⼀个波澜壮阔的历史背景,却并没有对仆⼈、乡绅、妇⼥等⼈物做出更复杂的探讨(对乡绅的描述过于理想化)。在《⽂城》⾥,乡绅是善良的,仆⼈是忠诚的,兄弟是有情有义的,⽽传统社会犹如⼀曲挽歌,余华建构了⼀个乡⼟叙事常见的抒情空间,那是⼀个⼈站在⽥垄上对旧⽇的深情回望,但他⾃知回不去,所以处在时代的夹缝中,产⽣⼀种⽣命零落的悲戚。命运⽆常、家国零落,这些元素烘托出余华⼩说的悲剧质感,但不能掩饰余华在⼈物塑造上的问题。
【采访视频】
最后附上2021年4⽉23⽇,余华《⽂城》读者见⾯活动采访视频(B站可以到)
读书⽇:书⼭有路·余华和他的《⽂城》
复旦⼤学中⽂系教授⾦理在接受媒体采访时说:“余华像⼀个⼿艺⾮常纯熟的调⾊⼯匠,通过此前创作,他对普通读者和⼤众市场的⼝味形成了⾃⼰的把握,⽐如情感基调上的⼀些创作特征——暴⼒⼜
温情、忧伤⽽不绝望,既有苦情戏,也有⼀点让⼈振奋的东西……他能够掌控好这些元素的合适⽐例。《⽂城》这部作品在我看来是⼀个不冒险的创作,他运⽤了⾃⼰⾮常纯熟的调⾊⽐例技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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