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州戏院大火
我已经给你们讲述过维苏威火山的爆发，
它埋葬了庞培城，上一次我给你们讲述了十八世纪摧毁葡萄牙首都的地震①。今天我想要谈一谈将近一百
*译自：Balter Benjamin.Gesammelte Schriften.VII.
（《本雅明全集》第七卷）eds.Rolf Tiedemann und-Schweppenh user.Frankfurtam Main:Suhrkamp Verlag,1989.
①《广州戏院大火》（）于1931年11月5日在柏林电台由本雅明播出，1932年
广州戏院大火
*
著/·本雅明
译/胡桑摘要：本雅明在1927至1933年间在柏林电台和法兰克福南德电台播出了
80多个广播节目。本雅明认为电台是教育的剧院，所以，这些节目在针对的是年
轻人，从而进行“孩子的启蒙”。大约一半的节目手稿留存了下来，
这就是其中一篇，
1931年11月5日在柏林电台播出。在这一篇中，本雅明讲述了发生于1845年5月25日的一场广州戏院大火。他先介绍了中国戏院的空间特征和演出程
式，然后简单讲述了火灾的基本情况，最后分析这场灾难的根源，
他认为是儒家教育中的谦逊原则让戏院建筑变得那么破烂寒碜，导致火灾中巨大的人员伤亡。
关键词：本雅明广州戏院大火谦逊
你是我唯一的执着原唱秩序与辛劳
·本雅明（Walter Benjamin ，德国，1892-1940），犹太人学者，
德国现代卓有影响的思想家、
哲学家和马克思主义文学批评家。
胡桑（中国，1981-），同济大学人文学院助理教授。研究方向为从事欧
word排版技巧美哲学（主要是本雅明哲学美学）
、欧美文学和汉语诗学研究。2017年第1期（第1卷）批评理论No.12017（Vol.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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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前发生于中国的一个事件。如果我只是单纯想要告诉你们任意一场发生
地点为中国的灾难，我会———你们一清二楚———选择另一场，一个更晚近的
事件，
褒义词
2020游戏而不是这场广州戏院大火。你们只需想一想当前连日充斥报纸版面的这场战争譹訛，或者去年的扬子江洪水譺訛，我们对它们的报道，
比起很久以前的这场戏院大火，要详尽得多。然而对我而言至关重要的是去谈论一个主题，通过这个主题你们可以真正了解一点中国，由此，也许再没有比戏院更为适
宜的地方了。我并不是指表演的戏曲或演员———我也会谈到它们，
但要再迟一些———然而主要是观众和空间本身：中国的戏院（Theater ），它与我们对于
一个剧院（Theater ）的想象毫无相似之处。
当一个外国人走近，他会确信自己站在任何建筑物面前，但不可能在一家剧院面前。他听见鼓和铙钹的杂乱无
章的噪音，
还有弦乐器的吱吱声。只有在见过这样一座戏院，或听过录制了中国戏院乐曲的留声机唱片之后，欧洲人才会相信他懂得了什么叫
“刺耳的音乐”（Katzenmusik ）。假如他走进一家戏院，他的感受就像是一个人进了一家旅馆，首先必须穿过一间脏兮兮的厨房：他会突然进入一间类似洗漱室的屋子，四五个男人俯身站在热气腾腾的圆木桶前，洗濯着毛巾。这些毛巾在中国戏院中扮演着最为重要的角。人们喝完每一杯茶、吃下每一碗饭后，
就用它来清洗面颊和双手，仆从们接连不断地将用过的毛巾取出去，将洁净
的毛巾拿进来，经常抛掷毛巾掠过观众头顶。演出期间，食物与饮品也这样递送着，并这补偿着所匮乏的一切，这些所匮乏的东西原本可以在戏院中为
2月3日在法兰克福南德电台再次播出。1931年9月18日，
他在柏林电台播出过《赫库兰尼姆城与庞培城的衰亡》。1931年10月31日，他在柏林电台播出过
《里斯本大地震》。本雅明在1927至1933年间写下了八十多个广播节目（少数几篇与人合写）
，主要在柏林电台和法兰克福南德电台播出。本雅明试图借助广播媒介使自己的哲学沉思与大众相遇。他在广播剧
《冷酷的心》（）中提出，广播是一片“声音的陆地”（Stimmland ）。广播改变了演员与观众/听
众的疏离关系，通过这空中的声音，听众与演员之间的关系就像是在客厅里面对面聊天。在“声音的
陆地”中，所有障碍物消失，只留下民主化的声音，听众被激发为一个敏感而丰盈的独立个体。他认为新技术可以改变人类的经验结构，并变革/更新并救赎当代人的生活。不过，随着1933年希特勒担任德国总理，加速对犹太人的迫害，本雅明被驱逐出境，流亡法国。德国电台由纳粹政府接管，并
成为向大众灌输意识形态的工具，当然，本雅明的广播稿也就无法再继续播出，
他不仅失去了重要的经济来源，其在新媒介上所寄托的希望也随之破灭。尤为可惜的是，
本雅明的广播拷贝无一幸存下来，我们只能从文字中想象他的声音。
譹訛指从1931年9月18日的“九一八事变”开始的日本侵华战争。譺
訛指1931年的中国水灾，当年8月，中国的几条主要河流如长江、珠江、黄河、淮河等均发生特大洪水，受灾范围覆盖大半个中国，死亡人数估计约为400万，受灾人口5000万人，是二十世纪最大的自然灾害。其中，长江（扬子江）流域灾情最为严重。·本雅明：广州戏院大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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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带来舒适与庄重的气氛。中国人并不需要舒适，他们在家里也是如此。
他们从没有暖气的寓所来到没有暖气的戏院，坐在木头长凳上，
脚放在石板上，而他们并未计较于这些。他们对庄重的缺失也从未发出不满的嘘声。因为他们都是过于厉害的戏曲行家，以至于不需要随时毫无拘束地将自己对于演出的看法公之于众。倘若他们对于新
上演的戏曲要表达独到的看法———就像我们这里所做的———也会等待很长一段时间，因为中国的戏曲已经翻来覆去演绎了四五百年，即便是最新的戏曲也几乎是人们耳熟能详
的故事的变体，
对其小说、诗歌和其他文类的形式大致铭记于心。所以庄重感并不存在于中国戏院，也不存在紧张感，至少人们并不留意剧情的结局。
但是存在另一种紧张感，我们最好与观看马戏团特技演员在吊架上摇摆时的感受进行比较，或者与观看杂耍艺人用一根置于鼻子上的杆子平衡着一堆碟子时的感受进行比较。事实上，每一位中国演员同时是特技演员和杂耍艺人，紧接着是舞蹈家、演唱家和剑术家。当我告诉你中国戏院中没有任何布景，你就理解了个中原因。演员不仅必须扮演自己的角，还需要将布景演绎出来。他是如何做到这一点的？我将要为你们做出解释。他会抬起脚，
稍稍高于地面，就好像是跨过某个东西。相反，例如，脚步缓慢，脚高高抬起，
这暗示他在爬楼梯。或者，假若一位将军必须登上一座山侦察战况，那么，
扮演他的演员就要跃上一张椅子。借由演员手中持有的鞭子，人们可以辨认出
一位骑马的人。扮演坐轿的官吏（Mandarin ），演员就由其他四名演员围绕着
穿过舞台，这四个演员走路时弯着腰，就好像抬着轿子。
然而，假如他们突然东倒西歪，
这意味着官吏从轿子上翻落了下来。自然地，演员最终能够胜任这么多事情，要经历过一个漫长的学徒期，通常是大约七年。在这期间，他们
不仅学习演唱、特技，以及其他的一切，还要学习如何扮演大约五十部戏曲
的角，人们指望他们可以随时表演这些角。这是必不可少的，
因为只会表演一部戏曲这是远远不够的。实情是，一出戏出自这部戏曲，
而另一出戏出自另一部戏曲，它们以各种各样的序列并置在一起，所以，一个晚上可以
演出一打以上的戏曲。另一方面，如果有人想要将一部单独的戏曲全部表演
出来，通常需要花费两天或三天时间，它们就是那么漫长。然而，
也有一些特别精短的，只需一个人表演，现在我就要为你们朗读其中的一部。它名叫
《梦》。说话的是一位老人。譹訛譹訛《梦》（Der Traum ），收录于《中国皮影戏》（），威廉·格鲁伯
（Wilhelm Grube ）批评理论·“西方文论中国问题”
专栏104--All Rights Reserved.
·本雅明：广州戏院大火
我想要告诉你一个优美的故事。遗憾的是，上天多么不公平；它让雨雪降落，却没有落下银条。昨日昏暝，我躺卧于土炕；我辗转反侧，不能入睡。我
醒着，从一更到二更，然后从二更直到三更敲响。三更响过之后，我做了一个
梦。我梦见村子往南有一个宝藏。于是，我带着锹和锄，出门来到地里挖掘宝
藏。我实在幸运；用锹和锄挖了几下，就挖到了。我挖出了一整地窖的银元宝
（Silberschuhe）；上面覆盖着一张草席。我将它掀开，往下面张望。哦，我忍俊
不禁：有一株十五米长的珊瑚枝，货真价实的红玉髓和白玛瑙。我搬走了七
八袋宝石、满满六大篮子猫眼玛瑙、33只鸣钟（Schlaguhren）、64只女士表
（Damenrhren）、72块金条，另外还有33333只银元宝。我拥有了这么多金银，
却不知将它们放置于何处。我应该购置土地，修筑房屋？但我担心干旱与洪
水。或者我应该做点谷物生意？可是，老鼠会啃噬一切。我应该放贷收利？缺
少保证人。我应该开一家典当铺？我担心不得不赔钱；担心管家携款逃逸，我
从何处才能到他？这成千上万的困难让我恼怒不已，我在恼怒中醒来：这
只是一个梦！我用双手在坑上四处摸索；我摸到了点火器——
—那就是银元宝！随后我摸到了铜烟管——
—那就是金条！我到处摸索了一会，突然碰到一All Rights Reserved.
只绿首蝎子，它蛰了我，我厉声吼叫起来。
当然，只有最为一流的演员才单独一人现身于观众面前，表演这么短小的戏曲。这类演员声名卓著。无论他们出现在何处，都会获得最高的荣誉。巨
商富贾或达官显贵频繁地邀请他们带着自己的剧团去家中表演。然而，也许
任何欧洲艺术家都不愿意与他们互换位置。中国演员的野心与激情是如此
巨大，以至于他们中间公认的大师处于持续不断的恐惧之中，害怕嫉妒成性
的对手企图攻击他们。不可能在其寓所外面引诱一个男演员或女演员吃下
一丁点东西。他们深信不疑，最轻微的疏忽都可以让他们因中毒而死于非
命。他们在表演过程中喝的茶是每一次都在不同的店家秘密购置的。水是在
他们从家里带来的茶壶里煮开的，而且只有亲属才允许去煮水。名角们从不
操心自己的表演，除非他们的乐队指挥不再进行指挥，因为他们害怕怀有恶
意的对手，这些对手会为他们设置陷阱，让他们做出指挥有误或误导的举
动。观众看得全神贯注，会对演员最轻微的失误破口大骂，百般轻蔑与嘲弄。
倘若对艺术家的技能感到不满，观众甚至会将茶杯扔向他们。
和埃米尔·科雷布斯（Emil Krebs）编译，Leipzig:O.Harrassowitz，1995.所据汉语原文不详。本雅明
全集整理者将书名号后移为《梦及说话的老人》（），现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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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S生病
批评理论·“西方文论中国问题”专栏
我此刻想要告诉你们的发生于这种场所的火灾是有史以来最大的剧院火灾。它于1845年譹訛5月25日发生于广州。戏院一如寻常用竹子柱桩建造，
并编织着草席。它是为了特殊的节庆表演所建造的，用于纪念武神关羽。演
出本来要持续两天。戏院位于一个广场的中央，周围是许多形构相似但更为
矮小的店铺。它可以容纳3000人。次日午后，场内拥挤不堪，戏台展现的是喜出望外怎么造句
武神庙。然而，正如我所解释的，因为中国的戏台不存在布景，只是由于戏台
中央闪烁着用以献祭的火，戏台才成为一座武神庙。在然后，一位演员离开
戏台时背景中的两扇门之一并没有关上，一阵狂风横扫整个剧戏院，致使戏
台上近火的两张席子开始燃烧。一眨眼，整个戏台火焰滔天，几分钟之后，火
焰侵袭了整个建筑。此刻，可怕的事情是整个戏院只有一个出口。只有那些
正好坐在门口的人才能拯救自己，坐得太远的人就无能为力了。只有少数几
百人在大门开始燃烧之前来到了屋外。人们试图带着水管和水桶靠近，却无
济于事。一刻钟过后，由于灼烫难耐，已经不可能接近火海的中央，于是，超
过2000人丧生。
听到这类事件的欧洲人会自然而然地想到他的高大的石头剧院，并且All Rights Reserved.
心怀骄傲与满足，这些剧院受到建筑管理部门的严格监管，每一场演出都有
消防员在场，出于观众的安全考虑，他们将一切安排就绪。假如在同一个地
点发生过一场灾难，灾难就不可能呈现出同样的可怕形式，即便只是因为我
们的剧院只能容纳少得多的观众。然而只是由于：中国所有的大事件，无论
是劳动还是庆典，都是为芸芸众生量身定制的。想要成为民众一员的这种情
感在中国比在欧洲能够达到的程度要强烈得多。因此，我们很难想象，谦逊
是中国人主要的美德，但这绝不意味着缺少自尊；毋宁说，这只是对他们所
归属的芸芸众生的持续洞察。这种谦逊在中国人生活准则及其伟大智者孔
子与老子的教育著作中拥有强大的根基，并隐匿于特殊的行为法则中，然而
每个人可以学习与理解这些行为法则。同时，这些中国人的伟大导师以这种
谦逊教导本国的民众，教育他们以这样一种方式去行动，从而让他们所归属
的民众的生活变得更加轻而易举；他们逐渐灌输给人们对国家尤其是行政
人员的极大尊重，我们一定不能将这些行政人员想象成欧洲的行政人员。中
国的行政人员所参加的科举考试不仅要求专门的知识，就像我们的考试所
要求的一样，而且要求对全部的诗与文章了如指掌，尤其是我提及的智者的
譹訛即道光二十五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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