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龙:乔⼚长上任记新刊试读
读
“时间和数字是冷酷⽆情的,像两条鞭⼦,悬在我们的背上。
“先讲时间。如果说国家实现现代化的时间是⼆⼗三年,那么咱们这个给国家提供机电设备的⼚⼦,⾃⾝的现代化必须在⼋到⼗年内完成。否则,炊事员和职⼯⼀同进⾷堂,是不能按时开饭的。
“再看数字。⽇本⽇⽴公司电机⼚,五千五百⼈,年产⼀千百万千⽡;咱们⼚,⼋千九百⼈,年产⼀百⼆⼗万千⽡。说明什么?要求我们⼲什么?
“前天有个叫⾼岛的⽇本⼈,听我讲咱们⼚的年产量,他晃脑袋,说我保密!当时我的脸臊成了猴腚,两只拳头攥出了⽔。不是要揍⼈家,⽽是想揍⾃⼰。你们还有脸笑!当时要看见你们笑,我就揍你们。
“其实,时间和数字是有⽣命、有感情的,只要你掏出⼼来追求它,它就属于你。”
——摘⾃⼚长乔光朴的发⾔记录
乔⼚长上任记
蒋⼦龙
党委扩⼤⼀上来就卡了壳,这在机电⼯业局的会议室⾥不多见,特别是在局长霍⼤道主持的会上更不多见。但今天的沉闷似乎不是那种⼲燥的、令⼈沮丧的寂静,⽽是⼀种⼤⾬前的闷热、雷电前的沉寂。算算吧,“四⼈帮”倒台两年了,七⼋年⼜过去了六个⽉,电机⼚已经两年零六个⽉没完成任务了。再⼀再⼆不能再三,全局都快要被它拖垮了。必须彻底解决,派硬⼿去。派谁?机电局闲着的⼲部不少,但顶戗的不多。愿意上来的⼈不少,愿意下去,特别是愿意到⼤难杂乱的⼤户头⼚去的⼈不多。
会议要讨论的内容两天前已经通知到各委员了,霍⼤道知道委员们都有准备好的话,只等头⼀炮打响,后边就会万炮齐鸣。他却丝毫不动声⾊,他从来不亲⾃动⼿去点第⼀炮,⽽是让炮⼿准备好了⾃⼰燃响,“更不在冷场时赔着笑脸絮絮叨叨地启发诱导。他透彻⼈肺腑的⽬光,时⽽收拢合⽬沉思,时⽽⼜放纵开来,轻轻扫过每⼀个⼈的脸。
有⼀张脸渐渐吸引住霍⼤道的⽬光。这是⼀张有着矿⽯般颜⾊和猎⼈般粗犷特征的脸:⽯岸般突出的眉⼸,饿虎般深藏的双眼;颧⾻略⾼的双颊,肌厚⾁重的阔脸;这⼀切简直就是⼒量的化⾝。他是机电局电器公司经理乔光朴,正从副局长徐进亭的烟盒⾥抽出⼀⽀⾹烟在⼿⾥摆弄着。⾃从⼗多年前在“⽜棚”⾥⼀咬⽛戒了烟,从未开过戒,只是留下⼀个⽑病,每逢开会苦苦思索或⼼情激动的时候,喜欢别⼈要⼀⽀烟在⼿⾥玩弄,间或放到⿐⼦上去嗅⼀嗅。仿佛没有这⽀烟他的思想就不能集中。他
⼀双⽕⼒⼗⾜的眼睛不看别⼈,只盯住⼿⾥的⾹烟,饱满的嘴唇铁闸⼀般紧闭着,⾥⾯坚硬的⽛齿却在不断地咬着⽛帮⾻,左颊上的肌⾁⿎起⼀道道棱⼦。霍⼤道极不易觉察地笑了,他不仅估计到第⼀炮很快就要炸响,⽽且对今天会议的结果似乎也有了七分把握。
果然,乔光朴⼿⾥那⽀珍贵的“郁⾦⾹”牌⾹烟不知什么时候变成⼀堆碎烟丝。他伸⼿⼜去抓徐进亭的烟盒,徐进亭挡住了他的⼿:“得啦,光朴,你⼜不吸,这不是⽩⽩糟蹋吗。要不⼀开会抽烟的⼈都躲你远远的。”
有⼏个⼈嘲弄地笑了。
乔光朴没抬眼⽪,⽤平稳的显然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吻说:“别⼈不说我先说,请局党委考虑,让我到重型电机⼚去。”
这低沉的声调在有些委员的⼼⾥不啻是爆炸了⼀颗⼿榴弹。徐副局长更是惊诧地掏出⼀⽀⾹烟主动地丢给乔光朴:“光朴,你是真的,还是开玩笑?”美容护肤小窍门视频
是啊,他的请求太出⼈意料了,因为他现在占的位⼦太好了。“公司经理”——上有局长,下有⼚长,能进能退,可攻可守。形势稳定可进到局⼀级,出了问题可上推下卸,躲在⼆道门内转发⼀下原则号令。愿⼲者可以多劳,不愿⼲者也可少⼲,全⽆凭据;权⼒不⼩,责任不⼤,待遇不低,费⼼⾎不多。
奥特曼怎么画才帅气这是许多⽼⼲部梦寐以求⽽⼜得不到⼿的“美缺”。乔光朴放着轻车熟路不⾛,明知现在基层的经最不好念,为什么偏要下去呢?
乔光朴抬起眼睛,闪电似的扫过全场,最后和霍⼤道那穿透⼀切的⽬光相遇了,倏地这两对⽬光碰出了⼼⾥的⽕花,⼀刹那等于交换了千⾔万语。乔光朴仍是⽤缓慢平稳的语⽓说:“我愿⽴军令状。乔光朴,现年五⼗六岁,⾝体基本健康,⾎压有⼀点⾼,但⽆妨⼤局。我去后如果电机⼚仍不能完成国家计划,我请求撤销我党内外⼀切职务。到⼲校和⽯敢去养鸡喂鸭。”
这家伙,话说得太满、太绝。这⽆疑是⼀些眼下最忌讳的语⾔。当语⾔中充满了虚妄和位权,稍负⼀点责的⼲部就喜欢说⼀些漂亮的多义词,让⼈从哪个⽅⾯都可以解释。什么事情还没有⼲,就先从四⾯⼋⽅留下退却的路。因此,乔光朴的“军令状”⽐它本⾝所包含的内容更叫霍⼤道⾼兴。他激赏地抬起眼睛,⼼⾥想,这位⼤爷就是给他⼀座⼭也能背⾛,正像俗话说的,他像脚后跟⼀样可靠,你尽管相信他好了。就问:“你还有什么要求?”
乔光朴:“我要请⽯敢⼀块去,他当党委书记,我当⼚长。”
会议室⾥⼜炸了。徐副局长⼩声地冲他嘟囔:“我的⽼天,你刚才扔了个⼿榴弹,现在⼜撂原⼦弹,后边是不是还有中⼦弹?你成⼼想炸毁我们的神经?”乔光朴不回答,腮帮⼦上的肌⾁⼜⿎起⼀道道⾁棱⼦,他⼜在咬⽛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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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说:“你这是⼀厢情愿,⽯敢同意去吗?”
乔光朴:“我已经派车到⼲校去接他,就是拖也要把他拖来。⾄于他⼲不⼲的问题,我的意见他⼲也得⼲,他不⼲也得⼲。⽽且——”他把⽬光转向霍⼤道,“只要党委正式做决议,我想他是会服从的。我对别⼈的安排也有这个意见,可以听取本⼈的意见和要求,但也不能完全由个⼈说了算。党对任何⼀个党员,不管他是哪⼀个级别的⼲部,都有指挥调动权。”
他说完看看⼿表,像事先约好的⼀样,⽯敢就在这时候进来了。猛⼀看,这简直就是⼀位⽼农民。但从他⾛进机电局⼤楼、⾛进肃穆的会议室仍然态度安详,就知道这是⼀位经过阵势,以前常到这个地⽅来的⼈。他⾝材短⼩,动作迟钝。仿佛他⼀切锋芒全被这极平常的外貌给遮掩住了。⽃争的风浪明显地在他⾝上留下了涤荡的痕迹。虽然刚满六⼗岁,但他的脸已被深深的皱纹切破了,像个胡桃核。看上去要⽐实践年龄⼤得多。他对⼀切热烈的问候和眼光只⽤点头回答,他脸上的神⾊既不热情,也不冷淡,倒有些像路⼈般的⽊然⽆情。他像个哑巴,似乎⽐哑巴更哑,哑巴见了熟⼈还要呀呀咿咿地叫喊⼏声,以⽰亲热,他的双唇闭得铁紧,好像⽣怕从⾥边发出声⾳来。他没有在霍⼤道指给他的位⼦上坐下,好像不明⽩局党委开会为什么把他来,随时准备离开这⼉。
乔光朴站起来:“霍局长,我先和⽼⽯谈⼀谈。”
霍⼤道点点头。乔光朴抓住⽯敢的胳膊,半拥半推地向外⾛。⽯敢瘦⼩的⾝材叫乔光朴魁伟的体架⼀
衬,就像⼤⼈拉着⼀个孩⼦。他俩来到霍⼤道的办公室,双双坐在沙发上,乔光朴望着⾃⼰的⽼搭档,⼼⾥突然翻起⼀般难⾔的痛楚。
⼀九五⼋年,乔光朴从苏联学习回国,被派到重型电机⼚当⼚长,⽯敢是党委书记。两个⼈把电机⼚搞成了⼀朵花。⽯敢是个诙谐多智的⿎动家,他的好多话在“⽂化⼤⾰命”中被⼈揪住了辫⼦,在“⽜棚”⾥常对乔光朴说:“⾆头是惹祸的根苗,是思想⽆法藏住的⼀条尾巴,我早晚要把这块多余的⾁咬掉。”他站在批判台上对造反派叫他回答问题更是恼⽕,不回答吧态度不好,回答吧更加倍激起批判者的愤怒,他曾想要是没有⾆头就不会有这样的⿇烦了。⽽和他常常⼀起挨⽃的乔光朴,却想出了对付批⽃的“精神转移法”。刚⼀上台挨⽃时,乔光朴也和⽯敢⼀样,⾮常注意听批判者的发⾔,越听越⽓,常常汗流浃背,⽑发倒竖,⼀场批⽃会下来筋⾻酥软,累得像摊泥。挨⽃的次数⼀多,时间⼀长就油了。乔光朴酷爱京剧,往台上⼀站,别⼈的批判发⾔⼀开始,他⼼⾥的锣⿎也开场了,默唱⾃⼰喜爱的京剧唱段,以转移⾃⼰的注意⼒。此法果然有效,不管是⼏个⼩时的批⽃会,不管是“冰棍式”,还是“喷⽓式”,他全能应付裕如。甚⾄有时候还能触景⽣情,⼀见批判台搭在露天,就来⼀段“我正在城楼观⼭景,⽿听得城外乱纷纷……”他得意洋洋地把⾃⼰的经验传授给⽯敢,劝他的伙伴不要⽼是那么认真,暗憋暗⽓地⽼是诅咒本来⽆罪的⾆头。⽆奈⽯敢不喜好京剧,乔光朴⾏之有效的办法对他却⽆效。⼀九六七年秋天⼀次批判会,台⼦⾼⾼搭在两辆重型翻⽃汽车上,散会时⽯敢⼀脚踩空,笔直地摔下台,腿脚没伤,⾆头果真咬掉了⼀半。他忍住疼没吭声,⾎灌满了嘴就咽下去。等到被⼈发现时
已⽆法再回那半个⾆头。从那天起,两个⽼伙伴就分开了。⽯敢成了半哑巴,公共场合从来不说话。治好伤就到机电局⼲校劳动,局⾥⼏次要给他安排⼯作,他借⼝是残疾⼈不上来。“四⼈帮”倒台的消息公布以后,他到市⾥喝了⼀通酒,晚上⼜回⼲校了,说舍不得那⼤⼩“三军”。他在⼲校管着上百只鸡,⼏⼗只鸭,还有⼀⽺,⼈称“三军司令”。他表⽰后半辈⼦不再离开农村。今天⼀早,乔光朴派亲近的⼈借⼝有重要会议把他叫来了。
乔光朴把⾃⼰的打算,⽴“军令状”的前后过程全部告诉了⽯敢,充满希望地等着⽼伙伴给他⼀个全⼒⽀持的回答。
⽯敢却是长时间的不吭声,探究的、陌⽣的⽬光冷冷地盯着乔光朴,使乔光朴很不⾃在。⽼朋友对他的疏远和不信任叫他⼼打寒战。⽯敢到底说话了,语⾔低沉⽽⼜含混不清,乔光朴费劲地听着:
“你何苦要拉⼀个垫背的?我不去。”
“你何苦要拉⼀个垫背的?我不去。”
乔光朴急了:“⽼⽯,难道你躲在⼲校不出⼭,真的是像别⼈传说的那样,是由于怕了,是‘怕死的杨五郎上⼭当了和尚’?”
⽯敢脸上的肌⾁颤抖了⼀下,但毫不想辩解地点点头,认账了。这使乔光朴急切地从沙发上跳起来替
他的朋友否
认:“不,不,你不是那种⼈!你唬别⼈⾏,唬不了我。”
“我只有半个⾆……⾆头,⽽且剩下的这半个如果⽛齿够得着也想把它咬下去。”
“不,你是有两个⾆头的⼈,⼀个能指挥我,在关键的时候常常能给我别的⼈所不能给的帮助;另⼀个⾆头⼜能说服众服从我。你是我碰到过的最好的党委书记,我要回⼚你不跟我去不⾏!”
“咳!”⽯敢眼⾥闪过⼀丝痛苦的暗流,“我是个残疾⼈,不会帮你的忙,只会拖你的⼿脚。”
“⽯敢,你少来点感伤情调好不好,你对我来说,重要的不是⾆头,你有头脑,有经验,有魄⼒,还有最重要的——你我多年合作的感情。我只要你坐在办公室⾥动动⼿指,或到关键时候给我个眼神,提醒我⼀下,你只管坐镇就⾏。”
⽯敢还是摇头:“我思想残废了,我已经消耗完了。”
“胡说!”乔光朴见好说不⾏,真要恼了,“你明明是个⼤活⼈,呼出碳⽓,吸进氧⽓,还在进⾏⾎液循环,怎说是消耗完了?在活⼈⾝上难道能发⽣精⼒消耗完的事吗?掉个⾆头尖思想就算残废啦?”
“我指热情的细胞消耗完了。”
“嗯?”乔光朴⼀把将⽯敢从沙发上拉起来,⼝似的双眼瞄准⽯敢的瞳孔,“你敢再重复⼀遍你的话吗?当初你咬下⾆头吐掉的时候,难道把党性、⽣命连同对事业的信⼼和责任感也⼀块吐掉了?”心理健康教育手抄报
⽯敢躲开了乔光朴的⽬光,他碰上⼀⾯⽆情的能照见灵魂的镜⼦,他看见⾃⼰的灵魂变得这样卑微,感到吃惊,甚⾄不愿意承认。
乔光朴⽤嘲讽的⼝吻,像是⾃⾔⾃语地说:“这真是⼀种讽刺,‘四化’的⽬标中央已经确⽴,道路也打开了,现在就需要有⼈带着队伍冲上去。瞧瞧我们这些区局级、县团级⼲部都是什么精神状态吧,有的装聋作哑,甚⾄被点将点到头上,还推三阻四。我真纳闷,在我们这些级别不算⼩的⼲部⾝上,究竟还有没有普通党员的责任感?我不过像个战⼠⼀样,听到⾸长说有任务就要抢着去完成,这本来是极平常的,现在却成了出风头的英雄。谁知道呢,也许⼈家还把我当成了傻⽠哩!”
⽯敢⼜⼀次被刺疼了,他的肩头抖动了⼀下。乔光朴看见了,诚恳地说:“⽼⽯,你⾮跟我去不⾏,我就是⽤绳⼦拖也得把你拖去。”
“咳,⼤个⼦……”⽯敢叹了⼝⽓,⽤了他对乔光朴最亲热的称呼。这声“⼤个⼦”叫得乔光朴发冷的⼼突地⼜热起来了。⽯敢⽴刻⼜恢复了那种冷漠的神情:“我可以答应你,只要你以后不后悔。不过丑话说在前边,咱们订个君⼦协定,什么时候你讨厌我了,就放我回⼲校。”
当他们两个回到会议室的时候,委员们也就这个问题形成了决议。霍⼤道对⽯敢说:“⽼乔明天到任,你可以晚⼏天,休息⼀下,⾝体哪⼉不适到医院检查⼀下。”
⽯敢点点头⾛了。
霍⼤道对乔光朴说:“刚才议论到⼲部安排问题,你还没有⾛,就有⼈盯上了你的位⼦。”他把⽬光⼜转向委员们,“你们是不是还有别⼈写的条⼦或是受了⼈家的托付?我看今天彻底公开⼀下,别⼈托你们的事都摆到桌⾯上来,⼤家⼀块议⼀议。”描写场面的成语
⼤家⾯⾯相觑,他们都知道霍⼤道的脾⽓,他叫你拿到桌⾯上来,你若不拿,往后在私下是决不能再向他提这些事了。徐进亭先说:“电机⼚的冀申提出⾝体不好,希望能到公司⾥去。”接着别的委员也都说出了曾托付过⾃⼰的⼈。
霍⼤道⽬光像锥⼦⼀样,⽓⾊森严,语⽓⾥带着不想掩饰的愤怒:“什么时候我们党的⼈事安排改为由个⼈私下活动了
霍⼤道⽬光像锥⼦⼀样,⽓⾊森严,语⽓⾥带着不想掩饰的愤怒:“什么时候我们党的⼈事安排改为由个⼈私下活动了呢?什么时候党员的⼯作岗位分成了‘肥缺’‘美缺’和‘废缺’‘苦缺’了呢?⽑遂⾃荐⾃古就有,乔光朴也是⽑遂⾃荐,但和这些⼈的⾃荐是完全不同的两种性质。冀申同志在电机⼚没搞好,却
毫不愧疚地想到公司当经理,我不相信搞不好⼀个⼚的⼈能搞好⼀个公司。如果把托你们的⼈的要求都满⾜,我们机电局只好安排⼗五个副局长,下属六个公司,每个公司也只好安排⼗到⼗五个正副经理,恐怕还不⼀定都满意。⾝体不好在基层⼲不了到机关就能⼲好,机关是疗养院?还是说在机关⼲好⼲坏没关系?有病不能⼯作的可以离职养病,名号要挂在组织处,不能占着茅坑不屙屎。宁可虚位待⼈,不可滥任命误党误国。我欣赏光朴同志⽴的‘军令状’,这个办法要推⾏,往后像我们这样的领导⼲部也不能⼲不⼲⼀个样。有功的要升、要赏,有过的要罚、要降!有⼈在⼀个单位玩不转了就托⼈关系,⼀⾛了之。这就助长⼲部⾝在曹营⼼在汉,骑着马马。难怪⼯⼈反映,⼚长都不想在⼀个⼚⾥⼲⼀辈⼦,多则订个三年计划,少则是⼀年规划,打⼀换⼀个地⽅,这怎么能把⼯⼚搞好!”
徐进亭问:“冀申原是电机⼚⼀把⼿,⽼乔和⽯敢⼀去,不把他调出来怎么安排?”
霍⼤道说:“当副⼚长嘛。⼲好了可以升,⼲不好还降,直降到他能够胜任的职位⽌。当然,这是我个⼈的意见,⼤家还可以讨论。”
徐进亭悄悄对乔光朴说:“这下你去了以后就更难弄了。”
乔光朴耸耸肩膀没吭声,那眼光分明在说:“我根本就没想到电机⼚去会有轻松的事。”
机电局党委扩⼤会散后,乔光朴向电器公司副经理做了交接,回到家已是晚上了。屋⾥有⼀股呛⿐的
电冰箱不制冷潮味,他把门窗全部打开。想沏杯茶,暖瓶是空的,就吞了⼏⼝冷开⽔。坐在书桌前,从⼀摞书的最底下拿出⼀本《⾦属学》,在书页⾥抽出⼀张照⽚。照⽚是在莫斯科的红场上照的,背景是列宁墓。前⾯并肩站着两个⼈,乔光朴穿浅⾊西装,伟美潇洒,显得很年轻,脸上的神⾊却有些不安。他旁边那个妩媚秀丽的姑娘则神情快乐,正侧脸⽤迷⼈的⽬光望着乔光朴,甜甜地笑着。仿佛她胸中的幸福盛不下,从嘴边漫了出来。乔光朴凝视着照⽚,突然闭住眼,低下头,两⼿⽤⼒掐住太阳⽳。照⽚从他⼿指间滑落在桌⾯上——
⼀九五七年,乔光朴在苏联学习的最后⼀年,到列宁格勒电⼒⼯⼚担任助理⼚长。⼥留学⽣童贞正在这个⼚搞毕业设计,她很快被乔光朴吸引住了。乔光朴英⽬锐⽓,智深勇沉,精通业务,抓起⽣产来仿佛每个汗⽑孔⾥都是⼼眼,浑⾝是胆。他的性格本⾝就和恐惧、怀疑、阿谀奉承、互相戒备这些东西时常发⽣冲突。童贞最讨厌的也正是这些玩意,她简直迷上这个⽐⾃⼰⼤⼗多岁的男⼈了。在异国他乡同胞相遇分外亲热,乔光朴像对待⼩妹妹,甚⾄是像对待⼩孩⼀样关⼼她,保护她。她需要的却是他的另⼀种关怀,她忌妒他渴念妻⼦时的那种神情。
乔光朴先回国,⼀九五⼋年底童贞才毕业归来。重型电机⼚刚建成正需要⼯程技术⼈员,她⼜来到乔光朴的⾝边。⼀直在她家长⼤的外甥郗望北,是电机⼚的学徒⼯,⼀次很偶然的机会,他发现了⼩⽼姨对⼚长的特殊感情。这⼩伙⼦性格倔强,有蔫主意,恨上了⼚长,认为⼚长骗了他⽼姨。他虽⽐⽼姨还⼩⼗多岁,却俨然以⽼姨保护⼈的⾝份处处留⼼,尽量阻挡童贞和乔光朴单独会⾯。当时有不少
⼈追求童贞,她⼀概拒之门外,⽮志不嫁。这使郗望北更憎恨乔光朴,他认定乔光朴搞⼥⼈也像搞⽣产⼀样有办法,害了⾃⼰的⽼姨的⼀⽣。
七年过去了,“⽂化⼤⾰命”⼀开始,郗望北成为⼀派造反组织的头头,专打乔光朴。他给乔光朴的“⾛资派”帽⼦上⾯⼜扣上“⽼流氓”“道德败坏分⼦”的帽⼦,但不细究,不深批,免得伤害⾃⼰的⽼姨。可是他的队员们对这种花花绿绿的很感兴趣,捕风捉影,编出很多情节,反倒深深地伤害了童贞。在童贞眼⾥,乔光朴是搞现代化⼤⽣产难得的⼈才,过去⼀直威信很⾼,现在却名誉扫地。犯路线错误的⼈众批⽽不恨,犯品质错误的⼈众最厌恶。可在那种时候⼜怎能把真相向众说清呢?童贞觉得这都是由于⾃⼰的缘故,使乔光朴⽐别的“⾛资派”吃了更多的苦头,她给乔光朴写了⼀封信,想⼀死了事。细⼼的郗望北早就留了这个⼼眼,没让童贞死成。这使乔光朴觉得⼀下⼦同时⽋下了两个⼥⼈的债。
乔光朴的妻⼦在⼤学当宣传部长,虽然听到了关于他和童贞的议论,但丝毫也不怀疑⾃⼰的丈夫,直到⼀九六⼋年初不清不⽩地死在“⽜棚”⾥,她从未怀疑过乔光朴的忠诚。乔光朴为此悔恨不已,曾对着妻⼦的遗像坦⽩承认,他在童贞⼤胆的表⽩⾯前确实动摇过,⼼⾥有时也很喜欢她。他表⽰从此不再搭理童贞。当最⼩的⼀个孩⼦考上⼤学离开他以后,他⼀个⼈守着⼏间空房⼦,过着苦⾏僧式的⽣活,似乎是有意折磨⾃⼰,向死去的妻⼦表明他对她和⼉⼥感情的纯洁⽆瑕和忠贞不渝……
可是,下午在公司⾥交接完⼯作,乔光朴神差⿁使给童贞打了个电话,约她今晚到家⾥来。过后他很为⾃⼰的⾏动吃惊,责问⾃⼰这是什么意思呢?如果⾃⼰不再回⼚,事情也许永远就这样过去了。现在叫他俩该怎样相处?⼗年前⼚⼦⾥的⼈给他俩的头上泼了那么多脏⽔啊!他这才突然发现,他认为早被他从⼼⾥挖⾛的童贞,却原来还在他⼼⾥占着⼀个位置。他没有在痛苦的思索⾥理出头绪,他不想再触摸这些复杂⽽⼜微妙的感情的琴弦了。得振作⼀下,明天回⼚还有许多问题要考虑。忽然,觉得有什么东西落到头上,他抬起头,⼼⾥猛地⼀缩——童贞正依着他的膀⼦站着,泪眼模糊地望着那张照⽚。滴落到他头上的,⽆疑就是她的眼泪。他站起⾝抓住她的⼿:“童贞,童贞……”
童贞⾝⼦⼀颤,从乔光朴发烫的⼤⼿⾥抽出⾃⼰的⼿,转过⾝去,擦⼲眼⾓,极⼒控制住⾃⼰。童贞的变化使乔光朴惊呆了。她才四⼗多岁,头上已有了⽩发;过去她的⼀双亮眼燃烧着⼤胆⽽热情的光芒,敢于⽕辣辣地长久地盯着他,现在她的眼神是温润的、绵软的,⾥⾯透出来的愁苦多于快乐。乔光朴的⼼⾥隐隐发痛。这个在业务上很有才⽓的⼥⼯程师,她本来可以成为国家很缺少的机电设备专家,现在从她⾝上再也看不见那个充满理想、朝⽓蓬勃的⼩姑娘的影⼦了。使她衰⽼这么快的原因,难道只是岁⽉吗?
两⼈都有点不⼤⾃然,乔光朴很想说⼀句既得体⼜亲热的话来打破僵局:“童贞,你为什么不结婚?”这根本不是他想要说的意思,连声⾳也不像他⾃⼰的。
童贞不满地反问:“你说呢?”
乔光朴懊丧地⼀挥⼿,他从来不说这样没味道的话。突然把头⼀摆,⾛近童贞:“我⼲吗要装假。童贞,我们结婚吧,明天或者后天,怎么样?”
童贞等这句话等了快⼆⼗年了,可今天听到了这句话,却⼜感到慌乱和突然。她轻轻地说:“你事先⼀点信也不透,为什么这么急?”
乔光朴⼀经捅破了这层纸,就⼜恢复了他那热烈⽽坚定的性格:“我们头发都⽩了,你还说急?我们⼜不需要什么准备,请⼏个朋友⼀吃⼀喝⼀宣布就⾏了。”
童贞脸上泛起⼀阵幸福的光亮,显得年轻了,喃喃地说:“我的⼼你是知道的,随你决定吧。”
乔光朴⼜抓起童贞的⼿,⾼兴地说:“就这样定,明天我先回⼚上任,通知亲友,后天结婚。”
童贞⼀惊:“回⼚?”
“对,今天上午局党委会决议,⽯敢和我⼀块回去,还是⽼搭档。”
“不,不!”童贞说不清是反对还是害怕。她早盼着乔光朴答应和她结婚,然后调到⼀个众不知道她俩情况的新单位去,和所爱的⼈安度晚年。乔光朴突然提到要回⼚,电机⼚的⼈听到他俩结婚的消息会怎样议论?童贞⼀想到能⼈的灵魂、把⼑尖捅到⼈⼼⾥将⼈致死的众舆论,简直浑⾝打战。况
且郗望北现在是电机⼚副⼚长,他和乔光朴这⼀对冤家怎么在⼀块共事?她忧⼼忡忡地问:“你在公司不是挺好吗,为什么偏要回⼚?”
乔光朴兴致勃勃地说:“搞好电器公司我并不要怎么费劲,也许正因为我的劲使不出来我才感到不过瘾。我对在公司⾥领导⼤集体、⼩集体企业,组织中⼩型⼚的⽣产兴趣不⼤,我不喜欢搞针头线脑。”
“怎么,你还是带着⼤⼲⼀番的计划,回⼚收拾烂摊⼦吗?”
“不错,我对电机⼚是有感情的。像电机⼚这样的企业如果⽼是⼀副烂摊⼦,国家的现代化将成为画饼。我们搞的这⼀⾏是现代化的发动机,⽽⼤型⾻⼲企业⼜是国家的台柱⼦。搞好了有功,不⽐打江⼭的功⼩;搞不好有罪,也不⽐叛党卖国的罪⼩。过去打仗也好,现在搞⼯业也好,我都不喜欢站在旁边打边⿎,⽽喜欢当主⾓,不管我将演的是喜剧还是悲剧。趁现在精⼒还达得到,赶紧抓挠⼉年。我想叫⾃⼰的⼀辈⼦有始有终,虎头豹尾良好,⾄少要虎头虎尾。我们这⼀拨的⼈虎头蛇尾的太多了。”
是惊?是喜?是不安?童贞感慨万端。以前她爱上乔光朴,正是爱他对事业的热爱,以及在⼯作上表现出来的才能和男⼦汉特有的雄伟顽强的性格。现在的乔光朴还是以前她爱的那个⼈,但她却希望他离开他眷恋的事业。难道她爱不上战场的英雄,离开骏马的骑⼿?她像是⾃⾔⾃语地说:“没见过五⼗多岁的⼈还这么雄⼼勃勃。”
“雄⼼是不取决于年岁的,正像青春不⼀定就属于⿊发⼈,也不见得会随着⽩发⽽消失。”乔光朴从童贞的眼睛⾥看出她衰⽼的不光是外表,还有她那棵正在壮年的⼼苗,她也害上了正在流⾏的政治衰⽼症。看来精神上的胆怯给⼈造成的不幸,⽐估计到的还要多。这使他突然意识到⾃⼰的责任。他⼏乎⽤⼩伙⼦般的热情抱住童贞的双肩,热烈地说:“喂,⼯程师同志,你以前在我⽿边说个没完的那些计划,什么先搞六⼗万千⽡的,再搞⼀百万的、⼀百五⼗万的,制造国家第⼀台百万千⽡原⼦能发电站的设备,我们⼀定要揽过来,你都忘了?”
童贞⼼房⾥那颗⼯程师的⼼热起来。
乔光朴继续说:“我们必须摸准世界上最先进国家机电⼯业发展的脉搏。在五⼗年代、六⼗年代,我们是⾯对世界⼯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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