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昭,字惠姬,扶风安陵(今陕西咸阳东北)人,生卒年不详。出身名门,父亲班彪与长兄班固都是著名的史学家和文学家,次兄班超则投笔从戎,先后出使和平定西域,为维护东汉王朝一统屡立奇功。班昭年少丧父,由母兄鞠养成人,十四岁嫁同郡曹寿,又不幸早寡。虽身世坎坷,但为人坚毅,其才德学识,更是深得汉和帝器重。《后汉书·列女传》载,“兄固著《汉书》,其八表及《天文志》未及竟而卒,和帝诏昭就东观臧书阁踵而成之。帝数召入宫,令皇后诸贵人师事焉,号曰大家。每有贡献异物,辄诏大家作赋颂。及邓太后临朝,与闻政事。”可见班昭在史学、文学乃至政治上都颇有建树。所著《女诫》七章,更是影响深远,与唐代宋若莘《女论语》、明仁孝文皇后《内训》及王相母刘氏《女范捷要》并称为“女四书”。
女 诫【1】
鄙人愚暗,受性不敏【2】,蒙先君之馀宠【3】,赖母师之典训【4】。年十有四,执箕箒于曹氏【5】,于今四十馀载矣【6】。战战兢兢,常惧黜辱【7】,以增父母之羞,以益中外之累【8】。夙夜劬心,勤不告劳【9】,而今而后,乃知免耳【10】。吾性疏顽【11】,教道无素【12】,恒恐子谷负辱清朝【13】。圣恩横加,猥赐金紫【14】,实非鄙人庶几所
望也【15】。男能自谋矣,吾不复以为忧也。但伤诸女方当适人【16】,而不渐训诲,不闻妇礼【17】,惧失容它门,取耻宗族【18】。吾今疾在沈滞,性命无常【19】,念汝曹如此,每用惆怅【20】。间作《女诫》七章【21】,愿诸女各写一通【22】,庶有补益,裨助汝身【23】。去矣,其勖勉之【24】!
【注释】
【1】诫,文体名,用以规劝告诫。《女诫》是班昭晚年为教导诸女如何立身处世而作,包括卑弱、夫妇、敬慎、妇行、专心、曲从、和叔妹七章,阐述女子修身持家之道,教诲女子曲从谦顺之礼。这是现存第一种女性教育类专书,俗号《女孝经》。书成之后,当时的经学家、教育家马融颇为赞赏,就教他的妻、女学习。后来郑玄注《周礼》“四德”以及后世女学讲 “四德”,都是基于《女诫》中的解释而进行阐述的。
【2】鄙人,见识鄙陋之人,这是作者的自谦之辞。愚暗,愚钝而不明事理。受性,犹赋性,生性。不敏,不明达,不敏捷。《国语·晋语二》:“款也不才,寡智不敏,不能教导,以至于死。”韦昭注:“敏,达也。”
【3】先君,指先父,即班彪(3-54),东汉初年著名的史学家和文学家。彪字叔皮,自小好古敏求,游学不辍。年二十馀,更始帝败,三辅大乱。时隗嚣拥众天水,彪乃避难从之。著《王命论》,以为王者兴祚,非诈力所致,欲以感之,而嚣终不寤,遂投奔河西大将军窦融,为其画策事汉,总河西以拒隗嚣。及融征还京师,光武帝闻其才而召见,举司隶茂才,拜徐令,以病免。彪既才高而好述作,遂专心史籍之间,继采前史遗事,傍贯异闻,作《史记后传》数十篇。后为望都长,卒于任上,年五十二。《后汉书》有传。馀宠,犹馀荫。此指先父传留下来、惠及自己的恩泽。
【4】母师,母指傅母,师指女师。傅母是古时负责看顾贵族子女的老年妇人。《太平御览》卷六九○引《三礼图》:“古者傅母,选无夫与子而老贱晓习妇道者,使之应对也。”女师是古代掌管教养贵族女子的女教师。《诗·周南·葛覃》“言告师氏” 毛传:“师,女师也。古者女师教以妇德、妇言、妇容、妇功。” 典训,常训,指准则性的训示。
【5】箕箒,畚箕和笤帚,都是用竹篾制成的扫除工具,用来清除垃圾秽物。《汉书·高帝本纪》载,吕公谓高祖曰:“臣有息女,愿为箕帚妾。”按,“执箕帚”本是身份低贱者所做之事,这里“执箕箒于曹氏”云云,乃是班昭的谦辞,是说嫁入曹家后,自己只敢执箕帚,供洒扫,侍奉舅姑,以尽妇道,而不敢以主人的身份自居。
【6】载,年,岁。《尔雅·释天》:“夏曰岁, 商曰祀, 周曰年, 唐虞曰载。”按,《后汉书·列女传·班昭》:“扶风曹世叔妻者,同郡班彪之女也。……博学高才,世叔早卒,有节行法度。”既云“世叔早卒”,则班昭必当早寡。然此言“年十有四,执箕箒于曹氏,于今四十馀载矣”,下文又言“伤诸女方当适人,而不渐训诲,不闻妇礼,惧失容它门,取耻宗族”,故“间作《女诫》七章”。清人沈钦韩据此认为“班昭适曹氏四十余年,尚有未嫁之女,世叔不为早卒”(见王先谦《后汉书集解》引)。沈氏之言固为读书得间,然虑及班昭年过五五,诸女尚未适人,终觉有违常情。故疑此“于今四十馀载”云云,非指嫁入曹氏四十余年,而是和“年十有四”相对应,指自己已经四十多岁了。
【7】战战兢兢,戒惧谨慎的样子。《诗·小雅·小旻》:“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履薄冰。”毛传:“战战,恐也。兢兢,戒也。”黜辱,被休受辱。黜,休退。辱,呵责。
【8】益,增益。中外,内外。唐李贤注:“中,犹内也。”明张居正注:“中外,是曹门内外。”清王相注:“中为夫家,外谓父母家之眷属也。”累,辱,耻辱。
【9】夙夜,早晚,日夜。夙,早。劬心,谓劳心。勤,勤苦。告劳,向别人诉说辛劳。《诗·小雅·十月之交》:“黾勉从事,不敢告劳。”郑玄笺:“虽劳不敢自谓劳。”
【10】《论语·泰伯》:“曾子有疾,召门弟子曰:启予足,启予手。诗云: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履薄冰。而今而后,吾知免夫,小子!”梁皇侃疏曰:“云‘曾子’云云者。启,开也。予,我也。孔子昔授《孝经》于曾子,曰;身体髪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曾子禀受,至死不忘。故疾病临终日,召己门徒弟子,令开衾视我手足毁伤与不,亦示父母全而生己,已亦全而归之也。先足后手,手近足逺,示急从逺而视也。云‘《诗》云,云云者。既今开衾,又引《诗》证已,平生敬慎畏惧,有毁伤之心也。战战,恐惧。兢兢,戒慎也。如临深渊,恐坠也。如履薄冰,恐陷也。夫人于高岩之顶,俯临万丈之深渊,必恐惧寒心,恒畏坠落也。冰之厚者,犹不可履,况跪行薄冰之上,孰不敛身戒慎恐陷乎?言我平生畏慎身体之心,如人之临履深薄也。云‘而今而后吾知免夫者’。引诗既竟,又语诸弟子也。而今,今日也。而后,即今日以后也。免,免毁伤也。既临终而得不毁伤,故知自今日以后,全归泉壤,得免毁伤之事也。”此时班昭年重病缠身,自度不久于人世,顾念平生所为,无有贻羞父母、玷污中外之处。这与曾子临终之举情致无二,故效仿曾子而有“知免”之说。
【11】疏顽,疏阔顽钝。
【12】教道,同“教导”。无素,谓无方,无常。
【13】恒恐,常常担心。子榖,即班昭之子曹成,字子榖。李贤注:“《三辅决录》曰:‘齐相子榖,颇随时俗。’注云:‘曹成,寿之子也。司徒掾察孝廉,为长垣长。母为太后师,征拜中散大夫。’子榖即成之字也。” 负辱,有辱。清朝,清明的朝廷。
【14】圣恩,圣主的恩宠。横加,不当加而加谓之横加。猥赐,不称其赐谓之猥赐。猥,谦词,犹言“辱”,指降低身分,用于他人对自己的行动。金紫,金印紫绶。近人王先谦《后汉书集解》引清沈钦韩曰:“谓成为关内侯也。《魏志》,关内侯、关中侯皆金印紫绶。”
【15】庶几,有幸,侥幸。
【16】伤,担心。诸女,众女。方当,将要。适人,嫁人。
【17】渐,侵润。训诲,训教,教诲。妇礼,妇人应当遵守的礼法。
【18】失容,失去庄敬的仪容,犹今言“丢脸”。它门,它姓之门,指夫家。取耻,贻羞,蒙羞。
【祚19】沈滞,谓重病缠身,经久不愈。无常,本谓变化不定,这里是死亡的委婉说法。
【20】汝曹,你们。指诸女。惆怅,忧愤,忧心。以上四句王相注:“言吾有疾,久不能愈,恐或死亡,而诸女失教,是以常增忧愤也。”
【21】间作,乘间而作。指利用病情减缓的间隙而撰写。
【22】一通,犹一份。
【23】庶,庶几,希望。裨助,与“补益”意同。
【24】去矣,李贤注:“去矣,犹言从今已后。”王相注:“去矣,谓诸女于归,行去母而归夫家也。”勖勉,勉励。
【今译】
我本是个愚钝的人,天性并不聪敏。幸有先父的余荫庇护,在女师的教育下长大成人。十四岁嫁入曹家,执帚洒扫,至现在我已四十多岁了。始终战战兢兢,常常担心遭斥被休,让父母增添羞愧,使曹家蒙受耻辱。日夜忧心,不敢告劳,直到现在,才知免于忧勤。我生性疏略顽钝,教子无方,时常害怕子榖不肖,辱没清明之朝。然而皇恩意外施予,赐予
他金印紫绶,这实在不是我敢侥幸奢望的。现在子榖能够自立筹谋,我对他已不再担忧。只担心你们几个女孩子即将出阁,却没有浸润过妇道的教诲,也没听闻过为妇的礼仪,恐怕会在夫家丢脸,让我们的宗族蒙羞。我现在重病缠身,恐不久长,想到你们这个样子,每每感到痛心,所以抽空写下《女诫》七章,希望你们几个女孩各抄写一份,庶几有所帮助。从今以后,你们要各自勉励呀!
卑弱第一【1】
古者生女三日,卧之床下,弄之瓦砖【2】,而斋告焉【3】。卧之床下,明其卑弱,主下人也【4】。弄之瓦砖,明其习劳,主执勤也【5】。斋告先君,明当主继祭祀也【6】。三者盖女人之常道,礼法之典教矣【7】。谦让恭敬【8】,先人后己,有善莫名,有恶莫辞,忍辱含垢,常若畏惧,是谓卑弱下人也【9】。晚寝早作,勿惮夙夜【10】,执务私事,不辞剧易【11】,所作必成,手迹整理,是谓执勤也【12】。正端操,以事夫主【13】,清静自守,无好戏笑【14】,洁齐酒食,以供祖宗,是谓继祭祀也【15】。三者苟备,而患名称之不闻,黜辱之在身,未之见也【16】。三者苟失之,何名称之可闻,黜辱之可远哉【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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