存天理灭人欲|王阳明的核心思想
存天理灭⼈欲|王阳明的核⼼思想
有⼀种意见,似乎以为“存天理灭⼈欲”,是传统⽂化的糟粕,是“⼆程与朱熹”的罪状。且不说程颢与程颐兄弟的思想之间有很⼤的区别,这顶⼤帽⼦真的是冤枉朱熹了。试问儒释道三家,还有不“灭⼈欲”的⼀家吗?儒家讲惩忿窒欲,道家讲少思寡欲,佛家寂灭五蕴六根,“⼈欲”绝对是整个传统⽂化共同的对⽴⾯。
将“存天理灭⼈欲”的美名专属于“⼆程和朱熹”,王阳明是第⼀个要站出来反对的。因为阳明对这个思想的提倡、贯彻以及⾃觉性,⽐朱熹要彻底得多。在锥⼼刺⾻的道德批判上,王阳明也⽐朱熹要严厉得多。
自律是什么意思
1.阳明最赞成朱熹的“存天理灭⼈欲”
《传习录》中记载:
爱问:“‘知⽌⽽后有定’,朱⼦以为‘事事物物皆有定理’,似与先⽣之说相戾。”
先⽣⽈:“于事事物物上求⾄善,却是义外也,⾄善是⼼之本体,只是‘明明德’到‘⾄
精⾄⼀’处便是,然亦未尝离却事物,本注所谓‘尽夫天理之极,⽽⽆⼀毫⼈欲之
私’者得之。”
这是阳明最钟爱的弟⼦——徐爱——和阳明之间的对话。
阳明的意思是说,朱熹去“事事物物”上“皆有定理”,是错对象了。在“⼼之本体”上下功夫,才是“存天理灭⼈欲”的根本。所以他赞成朱熹在“⽌于⾄善”句下的注释:“尽夫天理之极,⽽⽆⼀毫⼈欲之私”。认为只有这⼀句才可谓“得之”。
徐爱⼜问了:
爱问:“⾄善只求诸⼼,恐于天下事理有不能尽。”
先⽣⽈:“⼼即理也。天下⼜有⼼外之事,⼼外之理乎?”
徐爱认为,“天理”有可能存在于万事万物,只在本⼼上求⾄善,恐怕“有不能尽”。
王阳明说,⼼外⽆事、⼼外⽆理,“天理”只能在⼈⼼上去求得。
如果说,朱熹的“存天理灭⼈欲”还留有⼏分余地,也许还能从外在的伦理规范上对⾃⼰有所反馈和校正的话。王阳明的“存天理灭⼈欲”,则是纯粹强调⾃律,也是最绝对、最严苛的道德评价。
从这个意义上说,阳明对于朱熹,不是反对,是发展。是将朱熹的标准更加内化,更加精细,
也更加剥⽪见⾁、刺⾻诛⼼。
2.破⼭中贼易,破⼼中贼难!
按《年谱》的记载,正德⼗三年(西元1518),王阳明在⼤破赣粤边区的农民起义后,踌躇满志地感慨道:
破⼭中贼易,破⼼中贼难!区区剪除⿏窃,何⾜为异?若诸贤扫荡⼼腹之寇,以收
廓清平定之功,此诚⼤丈夫不世之伟绩。
这就是著名的阳明语录:“破⼭中贼易,破⼼中贼难!”
为什么说朱熹的“存天理灭⼈欲”还不够彻底,就因为不能像阳明⼀样,将“⼈欲”彻底视为⼈内⼼深处的任何⼀个不善的动机。阳明的这个思想,再发展下去,就是其后学——刘宗周——⼤讲的“慎独”。“慎独”,《中庸》⾥就讲,但是王阳明和王门后学将这个意思讲透了。
王阳明将⼈内⼼深处那⼀点点冒出来的“⼈欲”称作:贼。和流民的那些“贼⼈”——宋江、李逵之流——是⼀样的。
所以说:“破⼭中贼易,破⼼中贼难!”平定叛乱没有什么难的,⼈将⾃⼰⼼中的私欲平定下去才最难。
所以阳明勉励他的弟⼦们,好好将“⼈欲”都克制掉,才是最了不起的:“若诸贤扫荡⼼腹之寇,以收廓清平定之功,此诚⼤丈夫不世之伟绩。”
所以王阳明说:
省察克治之功,则⽆时⽽可间,如去盗贼,须有个扫除廓清之意。⽆事时将好⾊好
货好名等私逐⼀追究,搜寻出来,定要拔去病根,永不复起,⽅始为快。
常如猫之捕⿏,⼀眼看着,⼀⽿听着,才有⼀念萌动,即与克去,斩钉截铁,不可
姑容与他⽅便,不可窝藏,不可放他出路,⽅是真实⽤功,⽅能扫除廊清。
这句话简单说,就是“省察克治之功,如去盗贼”。翻译过来,就是“灭⼈欲”就像扫灭暴民叛乱⼀般,决不可留情。
3.为什么阳明⽐朱熹更严苛?
什么是“⼈欲”?
阳明说,所有“好⾊、好货、好名”等“私欲”都是⼈欲。“⼈欲”的重要特点就是“私”,“⼤公⽆私”是从先秦⼀直讲到了本世纪的“核⼼价值观”。只要是个⼈为个⼈⼀⼰之私的名利着想的,那就
是“⼈欲”。
所以阳明说:
克⼰须要扫除廊清,⼀毫不存⽅是。有⼀毫在,则众恶相引⽽来。
喜怒哀乐,本体⾃是中和的。才⾃家着些意思
才⾃家着些意思,便过不及,便是私。
在阳明这⾥,“⼼体”就像⼀⾯明镜,“⼈欲”就像⼀点纤尘。只要“明镜”够亮,哪怕⼀点点纤尘也能照出来,所以要“⼀毫不存”。这“⼀毫”,就是万恶的源头。所以⼀丁点“⾃家意思”都不能着相,否则就是万恶的开端。
“才⾃家着些意思,便是私。”如何,朱熹的“存天理灭⼈欲”不及王阳明的根本、彻底,就在这些地⽅。
萧惠认为是⾃⼰的躯壳(⾁体)之累,让⾃⼰不能真正“要做好⼈”。王阳明径直将他这个想法批评为“认贼作⼦”:
萧惠⽈:“惠亦⼀⼼要做好⼈,便⾃谓颇有为⼰之⼼。今思之,看来亦只是为得个躯
壳的⼰,不曾为个真⼰。”
先⽣⽈:“真⼰何曾离着躯壳!……必须⽤着这个真⼰,便须常常保守着这个真⼰的
本体,……才有⼀毫⾮礼萌动,便如⼑割,如针刺,忍耐不过,必须去了⼑,拔了
针,这才是有为⼰之⼼,⽅能克⼰。汝今正是认贼作⼦
认贼作⼦,缘何却说有为⼰之⼼,不能克⼰?”
在阳明看来,“真⼰”与“躯壳”是⼀体,⼀有私欲萌动,就像“躯壳”上有“如⼑割,如针刺”⼀般,⼀定要“去了⼑,拔了针”,这才是“克⼰”。阳明讲的“知⾏合⼀”,也总是与这些意思贯穿在⼀起的。不讲“存天理灭⼈欲”⽽讲功利主义的
讲功利主义的“知⾏合⼀”,可以说,和王阳明⼀丁点关系都没有!
如果说,朱熹的“存天理灭⼈欲”还有⼀点他律的意味在,那阳明的“存天理灭⼈欲”就是完完全全的、彻头彻尾的⾃律。⾃律的要求和标准,当然⽐他律要⾼得多,也严苛得多!如果以为阳明语态很随和,就认为他的道德标准也很随意,那就⼤错特错了。
4.⼏句题外话
最能吸引看客的,不是道理,⽽是戏剧。
戏剧冲突,是产⽣叙事的趣味性的重要⼿段。所以,关于王阳明的畅销书,⼀定要把阳明讲成是和朱熹对⽴起来的⼈物。经过种种断章取义的曲解之后,好像朱熹完全站到了阳明的对⽴⾯,简直是朱熹提倡什么,阳明就反对什么。
这种恶趣味,就像⼩朋友在看电视,总要问:爸爸爸爸,这个张三是好⼈还是坏⼈?
我们得承认,越是这样原始质朴的对⽴情绪,越能切中⼈性的本质,所以烂俗的电视剧总有收视率,烂俗的套路和桥段也总有不少看客来买账。于是,连“存天理灭⼈欲”都成了朱熹的罪状,⽽王阳明竟然成为了解放⼈性的先驱。
当然,很多⽂学史教材就是这么写的。它们有个神奇的逻辑:《牡丹亭》这样歌颂男⼥情爱的作品,是受李贽这⼀派思想家的影响建⽴了世界观;李贽是泰州学派,属于阳明的后学;所以,是王阳明引导了⼀系列⼈性解放(有⼈称作是明末清初的⼈⽂主义思潮)的⽂学作品的问世,这个影响甚⾄持续到了《红楼梦》的写作。
这种轻率的论调,愚蠢的逻辑,就真实存在于各种学术论⽂和⽂学史教科书中。只能说,整个社会留下的病患,不是哪⼀个个⼈能够疗治的。⽽各种恶趣味的“伪国学”畅销书,倒只是这病患外在的疥癣之疾了。
在这些⽆聊的论著中,朱熹就是最⼤的反⾯典型,各种需要批评的对⾯,都扣上“朱熹”这个帽⼦就好了。这种作风,显然是从“XX主义”、“XX反对派”等等纸帽⼦的时代延续过来的。不需要动脑⼦的事情,是民众最喜欢的集体运动。⽐如现在的“⼥权主义”、“直男癌”,也做成了⼀顶顶帽⼦扣将过去——这是⼀个“扣帽⼦”的健⾝运动,参与者哪怕根本不懂“⼥权”⼆字也没关系。
顺便的,⼤家可以反思⼀下,阳明的道德⾃律说,在中国社会中真正成为全民主题运动的那个癫狂年
代,似乎离现在也并不远……
唐⼈风韵:王阳明的⽉与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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