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榦对《大学》的疏解
２０２３年第
５期(总第２００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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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龙江社会科学
ＳｏｃｉａｌＳｃｉｅｎｃｅｓＩｎＨｅｉｌｏｎｇｊｉａｎ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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㊀㊀㊀㊀㊀㊀㊀Ｎｏ.５ꎬ２０２３
㊀㊀㊀㊀㊀㊀㊀㊀Ｇｅｎｅｒａｌ.Ｎｏ.２００
哲学与文化研究
黄榦对«大学»的疏解
邓庆平１ꎬ２ꎬ刘晓伟２
(１.江西师范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ꎬ南昌３３００２２ꎻ２.南昌大学江右哲学研究中心ꎬ南昌３３００３１)摘㊀要：黄榦对«大学»有较完整的理解ꎮ他将«大学»经一章分为五个部分ꎬ每个部分的主旨不同ꎬ其中第一㊁二部分是重点ꎻ他与同门反复讨论 明明德 章ꎬ尤其是对朱子的解读有进一步的细致疏解ꎻ他明确将 知止至能得 部分视为«大学»工夫之始终次序详加讨论ꎬ而大学八目则被视为明明德新民的具体条目ꎻ黄榦还从道统论的角度讨论«大学»在儒家学术发展进程中的特定价值ꎮ在继承朱子注解的基础上ꎬ黄榦对«大学»的疏解构成了对朱子«大学章句»的发挥与补充ꎮ
关键词:«大学»ꎻ结构ꎻ明德ꎻ工夫ꎻ黄榦
中图分类号:Ｂ２㊀㊀文献标志码:Ａ㊀㊀文章编号:１００７－４９３７(２０２３)０５－００２６－０７
①㊀
对于«大学»经文中的 大学 二字ꎬ有的学者认为
当指«大学»一书ꎬ故加上书名号ꎬ而朱子注解中的 大学
二字则未加书名号ꎬ如中华书局版的«四书章句集注»ꎮ这里便造成一个矛盾ꎬ那就是朱子用 大人之学 来界定的 大学 并非经文首句 大学之道 的«大学»ꎬ因此ꎬ首句 大学之道 中的 大学 不是指«大学»一书ꎮ
基金项目：国家社会科学后期资助项目 黄榦思想研究 (１８ＦＺＸ０４４)ꎻ江西省文化艺术科学规划项目 宋代江西朱子文化研究 (ＹＧ２０２２０９５)
作者简介：邓庆平ꎬ１９７７年生ꎬ江西师范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教授ꎬ哲学博士ꎻ南昌大学江右哲学研究中心研究员ꎬ博士生导师ꎻ刘晓伟ꎬ１９８９年生ꎬ南昌大学哲学系博士研究生ꎮ
㊀㊀朱熹一生在«大学»上用力最多ꎬ直到去世前三天还在修订«大学» 诚意 章注解ꎮ他曾自述:
我平生精力尽在此书ꎮ先须通此ꎬ方可读书ꎮ [１]２５８«大学»被朱熹列为 四书 之首ꎬ具有奠定为学规模的意义ꎬ在朱子学经典体系当中具有非常重要的地位ꎮ这点也为朱子最重要的门人黄榦(１１５２ １２２１)所重视ꎮ黄榦作有«大学经一章解»[２]１－２和«大学章句疏义»[２]２－４ꎬ他不仅在新淦的县学讲解«大学» 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 一章ꎬ还就明德等问题与同门展开多次讨论ꎮ黄榦对«大学»经一章有完整疏解ꎬ对朱子«大学章句»有所发挥与补充ꎬ比较突出地表现在他对«大学»经一章的结构㊁明明德㊁工夫论以及道统论等
方面的发挥上ꎮ
㊀㊀一㊁«大学»经一章的结构
朱子在解释«大学»的首句 大学之道 ①时
指出: 大学者ꎬ大人之学也ꎮ [３]３«大学»即大人之学ꎮ在解释«论语» 君子有三畏章 中的 畏大人 一句时ꎬ朱子说ꎬ 不止有位者ꎬ是指有位㊁有齿㊁有德者ꎬ皆谓之 大人  [１]１１７３ꎮ 朱子承认大人的年龄义与权位义ꎬ但最终侧重的是道德义ꎮ [４]黄榦在«大学章句疏义»中则明确 大人之学者兼齿德而言也 [２]３ꎬ此处ꎬ大人既指年龄较大的成年人ꎬ亦指道德高尚的君子ꎮ
关注文本结构是黄榦诠释经典的重要特点ꎮ在吸收朱熹«大学章句»做法的基础上ꎬ他在«大学经一章解»中将«大学»经一章分为五个部分ꎬ并认为每个部分主旨不同ꎮ
一是大学之道在明明德ꎬ在亲民ꎬ在止于至善ꎮ 此言«大学»之纲领ꎬ其本末当如此也ꎮ [２]１二是知止而后有定ꎬ定而后能静ꎬ静而后能安ꎬ安而后能虑ꎬ虑而后能得ꎮ 此言«大学»工夫ꎬ其始终当如此也ꎮ [２]１三是物有本末ꎬ事有终始ꎬ知所先后ꎬ则近道矣ꎮ 此承上文两节明大学之道ꎬ以起下文两节之意ꎮ [２]２四是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ꎬ先治其国ꎬ欲治其国者ꎬ先齐其家ꎬ至国治而天下平ꎮ 此推言上文三节之意ꎬ言明德新民之目ꎬ
６２
知止能得之序ꎬ本末始终之有先后也ꎮ [２]２五是自天子以至于庶人至未之有也ꎮ 上文所言大学之道尽矣ꎬ此复申言修身齐家乃大学之要ꎬ无贵无贱ꎬ皆当自勉ꎬ其示人之意至矣ꎮ [２]２在«大学章句疏义»中ꎬ黄榦将第四部分划分为两个部分ꎬ因此ꎬ«大学章句疏义»分为六个部分ꎮ
在黄榦看来ꎬ«大学»经一章的五个部分当中ꎬ第一㊁二部分是重点ꎬ第三部分的作用是承上启下ꎬ第四部分是在前三个部分基础上的推论ꎬ可以看作是明德新民的具体展开ꎮ第五部分强调修身齐家为大学之道具体展开过程中的关键环节ꎮ因此ꎬ黄榦对«大学»的注解以及对朱熹«大学章句»的疏解的重心在第一㊁二部分ꎮ
㊀㊀二㊁ 明明德 章释义
朱子说道: 学者须是为己ꎮ圣人教人ꎬ只在大学第一句 明明德 上ꎮ [１]２６１ 明明德指称主体道德生命本性的自我觉醒与显明 [４]ꎬ为大学三纲领之根本ꎬ也是大学之学的根本ꎮ在黄榦的注疏当中ꎬ 明明德 章也是首要的重点ꎮ他曾与同门多次反复讨论«大学»这一章ꎮ如开禧二年(１２０６)在写给李燔的书信中ꎬ黄榦提出:
㊀㊀承见教明德章ꎬ更平心将诸处说明德参考ꎬ如克明峻德ꎬ以至于光被四表㊁懋昭大德㊁自昭明德㊁辉光日新其德㊁予怀明德之类ꎬ看两个明字作如何说ꎬ与今«大学»是同是别ꎮ又看格物㊁致知㊁诚意㊁正心㊁修身用功处ꎬ如何能明其明德ꎮ«或问»所谓明之端㊁明之实ꎬ是如何[２]５６５
李燔为朱熹的重要门人ꎬ曾代朱熹讲学ꎬ李燔的朱子学造诣较深ꎬ黄榦与其有多次书信往来[５]ꎮ这里黄榦一并提出了众多问题ꎬ可见其讨论的深入程度ꎮ 克明峻德  光被四表 出自«尚书 尧典»ꎬ 懋昭大德 出自«尚书 仲虺之诰»ꎬ 自昭明德 出自«周易 晋 象»ꎬ 辉光日新其德 出自«周易 大畜 彖»ꎬ 予怀明德 出自
«诗经»ꎬ均与明德有关ꎮ首先ꎬ黄榦归纳了«大学»之 明明德 与其他经典中的明德说ꎬ比较其异同ꎬ提出如何理解 明明德 中两个 明 字ꎬ以及两个 明 字是否有内在关联ꎮ朱子在«四书章句集注»注 明明德 时讲: 明ꎬ明之也ꎻ明德者ꎬ人之所得乎天ꎬ而虚灵不昧ꎬ以具众理而应万事者也ꎮ [３]３第一个 明 是动词ꎬ是指使之明ꎬ第二个
明 与 德 构成一个专有名词即明德ꎬ明德是人所具有的某种虚灵不昧的东西ꎮ而两个 明 字之间的关系是朱子所未深入辨析的ꎬ对于此明德到底是性还是心ꎬ朱子与弟子有过很多讨论ꎬ在现代朱子学研究中也存在一定的争议ꎻ其次ꎬ黄榦提出八目何以明其明德ꎬ这是涉及明明德的实现问题ꎻ最后ꎬ黄榦指出了如何理解«或问»中所言明之端㊁明之实ꎬ这是对朱子理解的追问ꎮ«大学或问»中ꎬ朱子指出: 是以圣人施教ꎬ既已养之于小学之中ꎬ而后开之以大学之道ꎮ其必先之以格物致知之说者ꎬ所以使之即其所养之中ꎬ而因其所发ꎬ以启明之端也ꎻ继之以诚意㊁正心㊁修生之目者ꎬ则又所以使之因其已明之端ꎬ而反之于身ꎬ以致其明之之实也ꎮ夫既有以启其明之之端ꎬ而又有以致其明之之实ꎬ则吾之所得于天而未尝不明者ꎬ岂不超然无有气质物欲之累ꎬ而复得其本体之全哉! [６]格物致知是在小学工夫基础上的明明德的开端ꎬ而诚意㊁正心与修身则是以此开端来反之于身ꎬ以求明德在意㊁心和身上充分彰显和实现ꎮ
黄榦专门作了一篇疏解朱熹«大学章句»的文章即«大学章句疏义»ꎬ就朱熹解«大学»时所使用到的许多概念进行了进一步的界定与阐发ꎮ其中关于 明明德 ꎬ他说:
㊀㊀明明德者ꎬ明其在己所禀至明之德也ꎮ明谓虚灵知觉ꎬ纯莹昭著者也ꎮ德谓所具之理也ꎮ新犹明也ꎬ既自明其明德ꎬ又当推以及人ꎬ亦使之去其蒙蔽污浊而复其本然之明也ꎮ止谓必至于是而不迁之谓也ꎮ至善者ꎬ德之当明㊁民之当新ꎬ皆当止于至善ꎬ尽天理之极而无一毫人欲之私ꎬ是明明德新民之至善而学者之所当止也ꎮ注云大人之学者兼齿德而言也ꎬ又云虚灵不昧者ꎬ虚谓知觉ꎬ不昧谓纯莹昭著者也ꎮ知觉者ꎬ物格知至也ꎬ纯莹昭著者ꎬ意诚心正而可以齐家治国平天下也ꎮ注云具众理应万事者ꎬ德即理也ꎬ而曰具众理又兼夫应万事而言ꎬ此乃直指人心ꎬ合全体大用而为言也ꎮ具众理者ꎬ德之全体ꎬ应万事者ꎬ德之大用也ꎮ云 新者ꎬ革其旧之谓 ꎮ又云
７２
其旧染之污 者ꎬ旧谓蒙蔽污浊ꎬ新则去其蒙蔽污浊ꎬ故新亦明也ꎮ云 至善谓事理当然之极 者ꎬ言凡事理皆有当然之对当然之则ꎬ乃所谓善也ꎬ其极则至善也ꎬ不至于当然ꎬ不以为善ꎬ不至于当然之极不足以为至善ꎮ盖言明而新之者ꎬ必 尽夫天理之极而无一毫人欲之私也 [２]３ꎮ
这段文字围绕 明明德 与 新民  止于至善 展开ꎬ至少有三层意思值得我们关注ꎮ第一ꎬ就 明德 而言ꎬ朱子«大学章句»将明德视为虚灵不昧的一个整体ꎬ而黄榦在此基础上疏解: 明谓虚灵知觉ꎬ纯莹昭著者也ꎬ德谓所具之理也ꎮ 将明德分为明与德两部分ꎬ明即虚灵知觉㊁纯莹昭著之意ꎬ此为本然之明ꎬ而德从本质上来说是所具之理ꎮ朱子认为 德者ꎬ得也ꎬ得其道于心而不失之谓也 [３]９４ꎮ所谓得其道ꎬ也即得
其理ꎮ黄榦以所具之理来讲德ꎬ应该说也是可以成立的ꎮ对于朱子原注中的 虚灵不昧 一词ꎬ黄榦逐一解释 虚谓知觉ꎬ不昧谓纯莹昭著者也 [２]３ꎬ且结合八目来进一步理解ꎬ他说 知觉者ꎬ物格知至也ꎬ纯莹昭著者ꎬ意诚心正而可以齐家治国平天下也 [２]３ꎮ虚灵知觉是对物格知致的要求ꎬ而纯莹昭著则是对意诚心正乃至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要求ꎮ对于朱熹原注 明德 一词中 以具众理而应万事者 ꎬ黄榦认为 具众理应万事者ꎬ德即理也ꎬ而曰具众理又兼夫应万事而言ꎬ此乃直指人心ꎬ合全体大用而为言也ꎮ具众理者ꎬ德之全体ꎬ应万事者ꎬ德之大用也 [２]３ꎮ德即理ꎬ那么明德自然而然地就具备了众理ꎬ此乃德之全体ꎬ而应万事者则是德之对外的功能作用ꎮ
在后来与同门李燔的讨论中ꎬ黄榦进一步阐发 明德 之明应该具有内外两层内涵:
㊀㊀«大学»首章旧说以德之发于外者ꎬ昭著而不可掩为明德ꎬ今解以德之存于中者ꎬ昭彻而无所蔽为言ꎬ故鄙意欲合内外而言之ꎬ亦似有理[２]５６５ꎮ
此信作于１２０７年ꎮ黄榦指出ꎬ明德既指德发于外之昭著不可掩ꎬ也指德之存于中而昭彻无所蔽ꎬ也就是说ꎬ明德之明应该包括在外的昭著不可掩和在内的昭彻无所蔽ꎮ这里的内外与前文从 合全体大用 的角度将明德分解为具众理与应万事是相对应的ꎬ具众理即内在的昭彻无所蔽ꎬ应万事为明德发于外者而昭著不可掩ꎮ
大约在同时ꎬ黄榦在写给胡伯量的信中也表达了同样的观点:
㊀㊀«大学»首章无他疑ꎮ但向者以为明德之发于外者ꎬ昭著而不可掩也ꎮ今之解注ꎬ乃存于中者ꎬ洞彻而无所蔽也ꎮ故鄙意以为莫若合内外而言之ꎮ虚灵指存于中者而言ꎬ昭著指发于外者而言ꎮ如辉光之类ꎬ皆指外者而言之[２]５９６ꎮ
虚灵是对内在洞彻无所蔽的描述ꎬ是德之存于中者ꎬ而昭著则是德之外在发显的状态ꎬ明德应该合内外而言ꎮ
第二ꎬ在«大学章句疏义»中ꎬ黄榦针对朱熹在 既自明其德又当推以及人 [３]３的意义上由明明德引出新民之说ꎬ他这里直接点出 新犹明也 ꎬ并针对朱熹的 新者ꎬ革其旧之谓也 [３]３ꎬ 旧染之污者 [３]３ꎬ进一步指出新与旧的实质所指ꎮ他说: 旧谓蒙蔽污浊ꎬ新则去其蒙蔽污浊ꎬ故新亦明也ꎮ 在黄榦看来ꎬ 明明德 的第一个 明 字为动词ꎬ和 新民 之 新 字义相同ꎬ都是 其蒙蔽污浊而复其本然之明也 ꎬ即恢复本然之明ꎮ这点一方面回答了上文所提及的黄榦与李燔书信中讨论两个 明 字义的问题ꎬ 明明德 的第一个 明 字和第二个 明 字含义是一致的ꎻ另一方面ꎬ将 明明德 与 新民 贯通起来ꎮ
第三ꎬ对于 止于至善 ꎬ黄榦的疏解特在于区分善与至善ꎬ 言凡事理皆有当然之对㊁当然之则ꎬ乃所谓善也ꎬ其极则至善也ꎬ不至于当然ꎬ不以为善ꎬ不至于当然之极不足以为至善 [２]３ꎮ至善是由 明明德 至 新民 的当止之处ꎮ
至此ꎬ黄榦对朱熹«大学章句»进行了逐渐深入的两层疏解ꎬ其中不仅有对经典原文的理解ꎬ而且还包含
他对这些理解的再行疏解ꎬ在疏解 明明德 的基础上将 新民  止于至善 的思想内涵也一并融通起来ꎮ这种疏解是以对概念的更细致界定来展开的ꎮ
明德究竟是指心还是性ꎬ指心之本体还是性之本体ꎬ在«大学章句»及其«或问»中尚难得出答案ꎮ [７]因此ꎬ以致造成后来学者对此产生分歧ꎬ如牟宗三主张朱子之明德 是就性理说明德
８２
之本身 [８]ꎮ对此ꎬ黄榦明确指出:
大学之道在明明德
㊀㊀明德不言性而言心ꎮ杨德渊惠书亦录示所答之语ꎬ此但当答以心之明便是性之明ꎬ初非有二物ꎬ则直截简径ꎮ使之自此思索ꎬ却见得分晓ꎮ今观所答ꎬ是未免以心性为两物也ꎮ如 回也ꎬ其心三月不违仁 ꎬ则心自是心ꎬ仁自是仁ꎮ如«孟子»言 仁ꎬ人心也 ꎬ则仁又便是心ꎮ«大学»所解明德ꎬ则心便是性ꎬ性便是心也ꎮ所答之病ꎬ既误以心性为两物ꎬ而又欲安排并合ꎬ故其说颇觉费力ꎮ心之能为性情主宰者ꎬ以其虚灵知觉也ꎮ此心之理炯然不昧ꎬ亦以其虚灵知觉也ꎮ自当随其所指ꎬ各自体认ꎬ其浅深各自不同ꎮ心能主宰ꎬ则如谢氏常惺惺之谓ꎮ此只是能持敬ꎬ则便能如此ꎮ若此心之理ꎬ炯然不昧ꎬ如«大学»所谓明德ꎬ须是物格知至ꎬ方能如此ꎬ正不须安排并合也[２]６４８ꎮ
明德不言性而言心ꎬ此心并非一般意义上夹杂善恶的人心ꎬ而是纯善的具有虚灵知觉的能为性情主宰者
的本心ꎬ是物格知致之后的心ꎬ此时之心不仅有虚灵知觉的功能ꎬ还因致知等为学工夫而内具众理ꎬ故黄榦又说对于明德来说 心便是性ꎬ性便是心 ꎬ心性并非两物ꎮ故此关于明德是心还是性的问题便消解了ꎮ这一认识与现代学者对朱子 明德 说的最新理解较为接近ꎬ如王凯立指出ꎬ 朱子对 明德 的阐述乃兼心性言之ꎬ这意味着ꎬ 明德 是心性合一的 [９]ꎮ
㊀㊀三㊁«大学»之工夫
朱子讲  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ꎬ至致知在格物ꎮ  欲 与 先 字ꎬ谓如欲如此ꎬ必先如此ꎬ是言工夫节次 [１]３１０ꎮ«大学»八条目是讲工夫次序的ꎮ当朱熹弟子问 知止至能得ꎬ其间有工夫否 时ꎬ朱子说: 有次序ꎬ无工夫ꎮ才知止ꎬ自然相因而见ꎮ只知止处ꎬ便是工夫ꎮ [１]２８０从 知止 到 能得 有次序ꎬ但此次序并非工夫次序ꎬ工夫全在 知止 上ꎬ只要知止ꎬ后面的定㊁静㊁安㊁虑㊁得的效验也就自然出现ꎮ在黄榦的划分中ꎬ 知止至能得 是«大学»经一章的第二部分ꎮ与朱子不同的是ꎬ黄榦明确将此部分视为«大学»工夫之始终次序ꎮ
在黄榦这里ꎬ工夫问题与知行观密切相关ꎮ知与行是宋明理学的核心问题之一ꎮ程颐明确提出 须是知了方行得 [１０]１８７ꎬ 故人力行ꎬ先须要知 [１０]１８７ꎬ区分知与行ꎬ并主张知先行后ꎬ同时他也指出 未致知ꎬ便欲诚意ꎬ是躐等也 [１０]１８７ꎬ将诚意与力行联系起来ꎮ朱熹提出 论先后ꎬ知为先ꎻ论轻重ꎬ行为重 [１]１４８ꎬ既区分了知与行ꎬ还从先后轻重来论知行ꎮ这里的行是道德实践ꎬ是指从洒扫应对
进退到齐家治国平下的客观行为ꎬ而致知则被认为是对事物之理的认知ꎮ这种知行观过于强调知行在时间意义上的先后之别ꎬ容易引发的一个重要问题便是知而不行的知行不一问题ꎮ这一问题也是现实道德生活中的常见现象ꎬ是理学家极力解决的理论与实践困境ꎮ对此ꎬ朱熹提出真知的概念ꎬ认为 真知则未有不能行者 [１１]ꎮ这一回答看似解决了知行不一的问题ꎬ但是何谓真知㊁真知何以必能行等问题在朱熹那里并没有得到详细讨论ꎮ
朱子重要门人陈淳则公开否定知行先后说ꎬ提出知行无先后㊁知行交进而互相发的观点ꎬ认为 二者当齐头著力并做ꎬ不是截然为二事ꎬ先致知然后力行ꎬ只是一套底事ꎮ真能知则真能行 («北溪大全集»四门卷十四)ꎮ也就是说ꎬ知行是一个整体ꎬ陈淳的观点蕴含了知行合一思想ꎬ这对朱熹知行二分的观点来看是一大进步ꎬ接近于王阳明的知行合一说ꎮ但是陈淳并未进一步说明为何致知与力行是一事ꎬ知行何以齐头并做ꎮ相比之下ꎬ黄榦在新淦县学讲学时指出: 盖始之以致知ꎬ则天下之理洞然于吾心而无所蔽ꎻ终之以力行ꎬ则天下之理浑然于吾身而所亏ꎮ知之不至ꎬ则如擿埴索涂而有可南可北之疑ꎻ行之不力ꎬ则如弊车羸马而有中道而废之患ꎮ [２]７８０知行的目的是身心活动全然合乎天下之理ꎬ与理合一ꎮ其中知是理存于心ꎬ而行是理合于身ꎮ
在嘉定十二年(１２１９)所作的«知果州李兵部墓志铭»中ꎬ黄榦提出: 大学之道曰知与行ꎬ博文约礼ꎬ玉振金声ꎬ知而不至如眇斯视ꎬ行而不力如跛斯履ꎮ [２]１４８大学之道曰知与行ꎬ而且强调知须至㊁行须力ꎮ
黄榦在解读«大学»时明确表达了一个颇有新意的知行观:
９２
㊀㊀盖尝求其所以为学之纲领者ꎬ曰致知曰力行而已ꎮ«大学»曰 物格而后知至ꎬ知至而后意诚ꎬ意诚而后心正ꎬ心正而后身修ꎮ 物格知至者ꎬ知之事也ꎻ意诚心正者ꎬ行之事也ꎮ«中庸»曰 博学之ꎬ审问之ꎬ慎思之ꎬ明辨之ꎬ笃行之ꎮ 学问思辨者ꎬ知之事也ꎻ笃行者ꎬ行之事也ꎮ«书»之所谓 惟精惟一 ꎬ«易»之所谓 知崇礼卑 ꎬ«论语»之所谓 知及仁守 ꎬ«孟子»之所谓 始终条理 ꎬ无非始之以致知ꎬ终之以力行ꎮ盖始之以致知则天下之理洞然于吾心而无所蔽ꎬ终之以力行则天下之理浑然于吾身而所亏ꎮ知之不至则如擿埴索涂而有可南可北之疑ꎬ行之不力则如弊车羸马而有中道而废之患ꎮ然则有志于圣贤之域者ꎬ致知力行之外无他道也ꎮ秦汉以来ꎬ一世之士不骛于词章则溺于训诂ꎬ不陷于功利则惑于异端ꎬ是固不足以语圣贤之学矣[２]７８０－７８１ꎮ
这是黄榦在新淦县学的讲学ꎬ当时共四讲ꎬ这是其中之一ꎬ也是从知与行的角度理解大学的 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 一章ꎮ这里黄榦明确界定了知与行ꎬ并从知行观的角度贯通诸部经典和道统ꎮ他指出知行问题是为学纲领ꎬ物格知至是知之事ꎬ而意诚心正则是行之事ꎮ«中庸»中的学问思辨都是知之事ꎬ而笃行是行之事ꎮ知是意识当中的认知ꎬ行则包括诚意㊁正心等意志与情感活动ꎬ也包括日用之间的身体活动ꎬ也就是既包括内在的除了认知之外的主观心理活动ꎬ也包括外在的客观活动ꎮ而且ꎬ黄榦还指出格物
致知为始之事ꎬ诚意正心修身等力行为终之事ꎮ这里的知为始㊁行为终看上去与朱子提倡的知先行后是一致的ꎬ但其实质还是不同ꎮ要讲清楚这点ꎬ需要了解黄榦如何理解格物㊁致知㊁诚意㊁正心㊁修身ꎬ这点可以参考«大学经一章解»:
㊀㊀明明德于天下者ꎬ治国齐家ꎬ新民之事也ꎮ不曰新而曰明ꎬ新即明也ꎬ曰治曰齐ꎬ皆所以新之也ꎮ修身正心诚意ꎬ明明德之事也ꎬ曰修曰正曰诚ꎬ皆所以明之也ꎮ致知者ꎬ明德新民皆欲止于至善ꎬ然非知所止则无以得所止焉ꎬ故新民必本于明德ꎬ而明德又本于致知也ꎬ格物者ꎬ亦知不可以徒致ꎬ必事事物物皆
有以穷极其理也ꎬ物格而后知至ꎬ物者ꎬ理之寓也ꎬ物之理无不穷则吾之知无不致矣ꎮ知无不至则是非昭晰而意无不诚矣ꎬ意者ꎬ心之发ꎬ意诚则心无不正矣ꎮ心者ꎬ身之主ꎬ心正则身无不修矣ꎬ身者ꎬ家之仪ꎬ身修则家无不齐矣ꎮ自家以及天下ꎬ则推此以及彼尔ꎬ曰齐曰治曰平ꎬ远近亲疏之势也ꎮ
此推言上文三节之意ꎬ言明德新民之目ꎬ知止能得之序ꎬ本末始终之有先后也[２]２ꎮ
所谓格物致知ꎬ应就事事物物皆能穷尽其理ꎬ只有穷尽所有事物之理ꎬ才可谓知致ꎮ但必须注意ꎬ这里穷尽的物之理并非今天科学所追求的客观知识ꎬ而是人们处事接物之理ꎬ是人们应对外在事事物物的道德原理与规范ꎬ即道德知识ꎮ因此ꎬ格物致知便是要求人们掌握为人处世的所有道德原理与规范ꎬ并推之极致ꎬ即至善ꎮ修身正心诚意是明明德之事ꎬ新民须以明德为本ꎬ而明德则又以致知为本ꎬ即格物致知为诚意㊁正心㊁修身之本ꎮ值得注意的是ꎬ黄榦这里对格物致知与诚意正心修身关系的描述使用的是 本于
ꎬ而没有使用始与终的讲法ꎮ«大学»经文中明确讲 事有终始 ꎬ而此 事 是指«大学» 知止而后有定ꎬ定而后能静ꎬ静而后能安ꎬ安而后能虑ꎬ虑而后能得 ꎮ如果注意到黄榦对知止的诠释ꎬ我们会发现ꎬ上文中 始之以致知 并非工夫实践的开端之意:㊀㊀承上文明德新民皆当止于至善ꎬ而欲得其所止则当先知其所止ꎮ谓一事一物必先研究其至善之所在ꎬ使此心晓然所谓知止也ꎮ事物所当止之地ꎬ既知之矣ꎬ则此心之中皆有一定不可易之理ꎬ所谓有定也ꎮ理既有定ꎬ事物未接则无所疑惑ꎬ湛然而静矣ꎬ所谓能静也ꎮ心既能静ꎬ则事物之来莫能动摇泰然而安矣ꎬ所谓能安也ꎮ能静能安ꎬ则酬酢万变思虑精审ꎬ所谓能虑也ꎮ能虑则动容周旋无不中理ꎬ所谓能得也ꎮ大学之道在于明德新民ꎬ明德新民之功在于至善ꎬ至善之理又在于必至而不迁ꎬ故此一节但以止为言ꎮ曰知曰得ꎬ止之两端ꎮ定者ꎬ知所止之验ꎬ虑者ꎬ得所止之始ꎮ曰静曰安ꎬ则原于知而终于得ꎬ有必至不迁之意矣ꎮ注云志有定向则必至之意也ꎮ注云心不妄动ꎬ所处而安则不迁之意也[２]３－４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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