摇曳多姿,风情万种——唐诗宋词里的“愁”
摇曳多姿，风情万种——唐诗宋词里的“愁”
文/黄桃子
人生之事，十有八九不如意。
有生活的地方就有忧愁。愁，有时是丝丝缕缕的细雨，有时是点点滴滴的墨汁。
愁，可以是片片淡云，可以是袅袅青烟，可以是漫川风絮。愁，遍布在孤帆远影、落日楼头、断鸿声里；愁，弥漫在雪压瘦竹、风雨侵舟、锦瑟弦音中。
愁的内容也是各各样。有仕途失意，壮志难酬的愤懑；有遭人诬陷，无处诉说的郁闷；有羁旅漂泊，有家难回的苦闷；有亲朋离别，思念丛生的痛苦；有爱而不得，望穿秋水的深情；有情到深处，难舍难分的缠绵……说不尽的愁之味。
唐诗宋词里写“愁”的篇章数不胜数，写“愁”技巧也是花样繁多，翻新出奇。
一、借景抒情，抒写思乡之愁。
长江悲已滞，万里念将归。
况属高风晚，山山黄叶飞。
这是初唐四杰之一王勃的《山中》。一帆风顺、少年得意的王勃，因做《斗鸡檄》被赶出沛王府，之后入蜀游览山川景物。这首诗即写于此时。
22岁的王勃经历了人生的起伏，加上长期滞留异地，在一个秋风瑟瑟的日子里不禁思念起故乡来。诗歌第一句由滚滚东去的长江水联想到自己滞留异乡，不禁悲从中来。这句既写景，又抒情，情因景起，景又生情。次句直抒胸臆，抒发自己远游思归的悲苦心境。第三句转为写物候，飒飒秋风在夜晚吹起，更增添寒意，令人感伤。结句“山山黄叶飞”写深秋的景象，漫山遍野间，变黄的树叶随风飘零，就像诗人漂泊的身影。
全诗语言明净，通过描绘流逝的江水、带着寒意的秋风、飘飞的落叶等景物，营造出萧瑟悲凉的秋日氛围，烘托出诗人久客思归的凄苦心境。这是典型的借景抒情、情景交融，充满深情与韵味。
二、直抒胸臆，抒写失意之愁。
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
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
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
烹羊宰牛且为乐，会须一饮三百杯。
岑夫子，丹丘生，将进酒，杯莫停。与君歌一曲，请君为我倾耳听。
钟鼓馔玉不足贵，但愿长醉不复醒。
古来圣贤皆寂寞，惟有饮者留其名。
陈王昔时宴平乐，斗酒十千恣欢谑。
主人何为言少钱，径须沽取对君酌。
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
李白的这首《将进酒》写于长安放还之后。有游侠精神和济世理想的李白，先是被唐玄宗召入朝堂，满以为从此可以一展才能，实现自己的政治抱负，谁知只是做一个点缀生活的御用诗人。这让李白大为失望。
在长安不到三年，狂放不羁的李白被玄宗赐金放还，那性质跟逐出皇宫差不多。傲岸的李白岂能受得了，但是在强权面前也只能照办。于是，他把内心的愤懑与失意通过诗句宣泄出来，就有了这首如黄河奔腾般一泻千里的《将进酒》。
这首诗以豪放、乐观、自信的诗句宣泄出诗人内心的绝望、悲伤、落寞。人生短暂，时光易逝，这是愁之一；天生我才，不为时用，这是愁之二；古来圣贤，寂寞如雪，这是愁之三；借酒浇愁，愁上加愁，这是愁之四。重重浓愁，亘古永存，无法消融。
因为人生短暂，所以要在有限的时间里实现自己的理想抱负，超越时光的局限。李白是幸运的，他有才华，有名气，得到机会进入皇宫，获得最高的平台；李白又是不幸的，他的才华只是为皇帝的日子锦上添花，在满足了皇帝的好奇心、欣赏欲之后就被扫地出门。他的抱负，无人过问。
宋词是一种
蔑视权贵也好，旷达乐观也好，傲岸自信也好，都掩盖不了《将进酒》里深深的悲愤与忧愁。所以，诗人要用名贵的马和昂贵的衣裘换来美酒，消除那无穷无尽的万古长愁。
三、化抽象为具体，抒写亡国之愁。
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小楼昨夜又东风，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 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这是南唐后主李煜的《虞美人·春花秋月何时了》。曾经的一国之君，有朝一日沦为阶下之囚，高入云端与低到尘埃的巨大落差令这位多才多艺的皇帝深感悲哀。亡国之痛，故国之思，成为他后期词作中的主基调。
这首词以乐景写哀情。灿烂的春花，明媚的秋月，柔软的东风，这些美景，李煜是欣赏过的，但那是过去的时光了，如今，这些美景在词人的眼里是那么刺眼，那么招人心烦，以致于他希望它们快点消失。美景勾起了他的回忆，而回忆令他痛苦。
这首词的结尾很有特，历来为人称道。“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以设问的方式引出藏在故国往事里的“愁”，再用比喻道明“愁”如一江春水，广阔深邃，绵绵不绝。词
人把抽象的“愁”意化为具体可感的江水，让人感受到他内无尽的悲愁与痛苦。
四、化无形为有形，抒写生命之愁。
把愁情愁意写的新奇巧妙又自然妥帖的当属宋代词人李清照。
红藕香残玉簟秋，轻解罗裳，独上兰舟。云中谁寄锦书来？雁字回时，月满西楼。　花自飘零水自流，一种相思，两处闲愁。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李清照的这首《一剪梅》，写于南渡之前。她与丈夫赵明诚婚后分居两地，于是用诗词来抒发对丈夫思念之情。
词人独上兰舟是要排遣思念之情，哪知看到排成行的大雁、随水而流的落花又勾起了她更浓的思念。眉间刚刚舒展，心里却又起了皱褶。相思之愁像个调皮的促狭鬼，刚刚爬下她的眉头，却又钻入她的心里。唉，这相思之愁是挥不去赶不走啦！
这里，词人把“愁”写成一个会流动游走的东西，它本来在眉头，这是愁在外；可是一会儿，它却深入心头，这是愁在内，更深更浓的愁。这个“愁”有了动感，有了一丝调皮的味道；这
个“愁”，也没有痛苦与伤感，有的是生活的暖意。我们仿佛看到一位少妇嘴角带着轻不可见的笑意，沉浸在甜蜜的相思里。
南渡之后，李清照词中的愁情，少了轻巧，多了沉重。
风住尘香花已尽，日晚倦梳头。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 闻说双溪春尚好，也拟泛轻舟。只恐双溪舴艋舟，载不动许多愁。
这首《武陵春·春晚》是宋高宗绍兴五年（1135年）李清照避难浙江金华时所作。这个时期，金兵进犯，丈夫已经病故，家藏的金石文物也散失殆尽。她孑然一身，在连天烽火中飘泊流寓，历尽世路崎岖和人生坎坷，处境凄惨，内心极其悲痛。
词的下阙写道：听人说双溪的春还不错，那我就去那里划划船，姑且散散心吧。只是我担心啊，双溪那叶单薄的小船，怕是载不动我内心沉重的忧愁啊！
这里，词人把“愁”比喻成有重量的东西，而且很沉很重，那小小的游船是无法承载的。这种化抽象为具体的写法既新奇又自然，非常贴切地表现出她历经丧乱之后的沉痛的心情和凄凉意绪。
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乍暖还寒时候，最难将息。三杯两盏淡酒，怎敌他、晚来风急！雁过也，正伤心，却是旧时相识。 满地黄花堆积，憔悴损，如今有谁堪摘？守着窗儿，独自怎生得黑！梧桐更兼细雨，到黄昏、点点滴滴。这次第，怎一个愁字了得！
这是李清照晚年写的《声声慢·寻寻觅觅》。在这首词中，她写愁的手法更趋于不假雕饰。
起句连用七组叠词，把一个孤独寂寞、经历国破家亡颠沛流离之苦的女子形象展现在读者眼中，营造出凄凉悲伤的氛围。我们仿佛听到一个伤心之极的人在低声倾诉，缕缕愁绪在空气中弥漫开来，久久不散，又丝丝扣入心头。
这首词拈取一些生活场景，如在乍暖还寒的天气里饮酒御寒，看见飞过的大雁想到可能是旧时的那只，独自守在窗前挨到天黑，听着那细雨打在梧桐树叶上的声音，串联出词人一天的生活，令读者感受到她深深的孤独与寂寞。
词人撷取晚风、大雁、落花、梧桐、细雨等充满伤感的秋日景物，营造出萧瑟悲凉的意境，使整首词充满浓郁的愁绪。
“这次第，怎一个愁字了得！”以“愁”作结，戛然而止，却留下“愁”字之外的空白，令人回味。
常见的秋景，日常的生活片段，时时带入的口语，哪怕是开头给人不同凡响之感的叠词运用，都好像是词人信手拈来的，一切都是那么自然、贴切，毫无雕琢之感。
五、前后对比，抒写沧桑之愁。
少年不识愁滋味，爱上层楼。爱上层楼，为赋新词强说愁。而今识尽愁滋味，欲说还休。欲说还休，却道“天凉好个秋”！
这首《丑奴儿·书博山道中壁》是辛弃疾罢官之后闲居信州代湖时所写。
一个人在年少的时候，没有尝过愁的滋味，却总是喜欢登上高楼无病呻吟。那时候，一点点不顺心不如意，会被无限放大，觉得自己随时都处于绝境。
等到尝尽了愁的滋味，反而不愿提及那些愁，只是对着空阔的天地感叹：秋天真好啊！这首词道出了人生的一种况味：真正的痛苦和忧愁是无法说出来的。
怀才不遇，也许有一天还会遇到赏识的人；壮志难酬，也许还会有机会一展抱负；思念家乡，总会有回去的那一天；与朋友离别，即便不能重逢，也可以书信往来……可是，南宋朝
廷的当权者们昏庸无能，偏安一隅，全然不想收复失地，面对这种情况，一生以恢复为志，却命运多舛的辛弃疾还有什么好说的呢？无限悲愁，无限愤懑，都蕴于“天凉好个秋”之中。真是“把吴钩看了，栏杆拍遍，无人会，登临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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