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建工商时报/2013年/1月/22日/第006版
深度
晋江中小微企业融资渠道危机调查
时报记者黄德灿
“我的最坏打算是退市。”1月16日，晋江市南南融资担保有限公司(下称“南南担保”)董事长郭灿辉说这话的时候，面凝重。这个80后小伙创办的南南担保，在短短四年内成为晋江最大的民营担保公司，然而，就在他准备大干一番的时候，各家银行却纷纷中止合作，公司经营陷入绝境。
事实上，南南担保的际遇并非独有，晋江还有多家担保企业面临退市抉择。
而同样作为晋江市中小微企业融资的重要渠道——小额贷款公司，也因为税负高企、身份界定模糊等瓶颈，在夹缝中艰难生存。
一些金融学者指出，晋江市是中国民营经济最活跃的地方之一，担保公司和小额贷款公司这两种中小微企业的主要融资渠道在这里的遭遇，实际上是全国范围内担保公司和小额贷款公司艰难中求发展的缩影。
“银行只要利润、不承担责任，把所以风险都转嫁给担保公司，这是它最强势的地方。”
72亿元“救命钱”
统计数据显示，截至2012年底，晋江市各担保公司及小额贷款公司至少为当地中小微企业提供了近72亿元资金支持。
“对于大多数中小微企业来说，从银行融资几乎是不可能的，而从担保公司或小贷公司获得的资金，绝对是企业生存并延续发展的救命钱!”晋江市经贸局相关人士表示。
据晋江市经贸局提供的一份资料显示，晋江获福建省经贸委确认许可的融资性担保公司共有14家，注册资本金本计14.82亿元。截至2012年10月份，这14家担保公司累计为3279家(次)企业提供3045亿元融资担保。
而2008年10月，恒诚小额贷款公司作为福建省首家试点小额贷款公司落户晋江。这是晋江继同年6月成立市担保公司之后，在化解中小微企业融资难方面取得的叉一突破。
晋江市经贸局资料显示，截至2012年11月底，晋江共获批设立3家小贷公司，除了恒诚小贷，还有鑫盛小额贷款有限公司和融信小额贷款公司。3家小贷公司累计发放贷款1710笔4144亿元，其中恒诚小贷1657笔37.66亿元。
与其他地方小贷公司不同，晋江的小贷公司背后有“金主”，并且这些“金主”来自晋江各行业的龙头企业。
恒诚小贷由恒安集团CEO许连捷牵头组建，近20家晋江骨干企业和自然人参股，经营团队有丰富的金融从业经验，注册资本3亿元，可以办理1000万元人民币以下贷款及贴现业务。
鑫盛小贷和融信小贷的股东都是品牌企业，时报记者通过多方渠道了解到部分名单，比如鑫盛小贷的发起股东是柒牌集团、锦兴集团、梅花伞业股份有限公司等，此外，晋江多家知名大企业如三福、菲莉、安踏、裕福、利郎、贵人鸟等均有参股小贷公司。
如此多的知名企业投身小贷公司，一是出于企业的社会责任，二来也是看中小贷公司的前景。可以说，他们的投入给备受金融危机困扰的晋江市中小微企业带来了资金支持和信心支撑。
担保公司的“生死劫”
然而，经过初期的繁荣后，这两年，尤其是2012年以来，晋江市的担保公司突然陷入了绝境，原因是银行纷纷与他们中断了合作，担保公司也成了无源之水。
“担保公司为中小企业融资作出了很大贡献，但风险与回报却极不对称。”晋江市担保有限
公司(下称“市担保公司”)总经理黄嘉平说，“利润低得可怜，只有2-3个点，比如为一笔100万元贷款担保，我们只向收取2-3万元。”
薄利只能多销，担保公司生存下去的唯一办法是增加业务量，“当经营总量达到注册资本金的3倍时才有利润可赚，这是业内测算出来的大概值。”黄嘉平说。
晋江市担保公司与南南担保的注册资本金都是l亿元，是晋江最大的两家担保公司。前者有国资背景，考虑到社会效益，它的年利润只有100万元左右；后者是纯民资构成，年利润也不过300多万元，算上经营成本，还要倒亏100万元。按照相关规定，融资性担保公司必须拿出部分资金存入银行作为风险拨备金，算上这部分“开销”，担保公司几无利润可言。
但是，担保公司的天然功能之一即是为中小企业提供融资帮助，从这个角度看，它在民间金融市场中的作用远大于它自身的经营状况。
出于风险考虑，许多时候，银行不会直接接受中小企业的贷款申请，中小企业必须到第三方担保机构作保，担保公司正是扮演这种第三方“保人”的角。
但充当“保人”的风险极大，假设为企业的一笔100万元贷款作保，担保公司必须预先向银行存入20%也就是20万元保证金，一旦企业逾期偿还或无能力偿还，担保公司必须全额代偿利息和欠款。
由于地位的不对等，在高风险中寻求低利润，这种不符合一般规律的经营方式，在担保业是无可选择的生存法则。
一位曾担任过地方银行行长的人士表示，“银行只要利润、不承担责任，把所有风险都转嫁给担保公司，这是它最强势的地方。”
晋江市经贸局副局长林永红指出，在银担合作中，银行处于强势地位，很难与融资担保公司形成“风险共担、利益共享”机制，这种风险分担是不合理的。
即便是上述这种最大程度地风险转移模式，近段时间以来，各家银行也都陆陆续续地不感兴趣了。
南南担保曾与多达7家银行签定《银企融资担保协议》，包括国有银行如工商银行，地方银行如泉州银行，股份银行如招商银行，协议一年一鉴。然而在2012年，6家银行拒绝与南南担保续签。短短数月间，南南担保业绩下降50%以上。
郭灿辉的办公室前几年还高朋满座，银行业的人来得尤其勤快。“国家4万亿投资计划下来，各家银行行长经常托我介绍贷款客户，就怕那些钱放不出去。现在他们一个都不来了。”
郭灿辉没有怪这些行长“人情淡薄”，个人私交左右不了制度调整的结果。“这些银行都重新核定合作担保公司的资格，总的来说，就是要求担保公司有政府背景，否则不予合作。”
多家银行要求担保公司必须获得再担保，即获得省国资委属下的福建省中小企业信用再担保有限公司的认定。该公司的评定标准相当严格，泉州地区只有三四家担保公司获得通过，南南担保是晋江同业里唯
一一家。
郭灿辉兴冲冲地拿着与再担保机构的协议与各家银行洽谈，不料又一瓢冷水浇灭了他的热情——银行已停止新增担保业务。
晋江市经贸局证实了上述情况。
2012年，银担合作极不稳定，截至当年10月份，晋江市的融资担保公司虽然取得7家银行49.95亿元的授信，但实际正常开展业务合作的只有晋江市农商行。令担保业更加绝望的是，就连农商行也已暂停除了有国资背景的市担保公司以外的其他担保公司的新贷款业务合作。
南南担保比其他民营担保公司稍微幸运一点，由于之前是农商行的第一大银企融资担保合作对象，南南担保去年10月获得了协议续签。尽管如此，郭灿辉仍感存在变数，“听说新调来了一位行长，我还不知道对方的想法。”
即使这位新任行长同意续与南南担保合作，南南担保仍摆脱不了停业、甚至倒闭的危险。“公司现在靠一些非担保业务赚点小钱，每月还是亏损10几万元，这样下去的话还不如关门算了。”
郭灿辉告诉时报记者，晋江担保同行已有三四家准备退市。
尽管银行这次“变脸”不针对市担保公司，但黄嘉平并不认为是国资背景担保公司的战机，“担保行业是需要一家龙头企业，但如果只剩下我一家，这个行业还有什么前途?”
银行“痛下杀手”并非没有原由，特别是近年来温州老板频现跑路现象引发了银行业的普遍担心。风险控制是银行的最大理由，2012年银行中止与担保公司合作的消息在各地接连不断。
按照既往的银企融资担保合作模式，银行已把风险最大程度地转移给担保公司，既如此，银行究竟在担心什么?
上述地方银行原行长分析，银行之所以叫停与担保公司的合作还有别的原因，“通过这几年与担保公司的合作，银行已掌握优质小额贷款客户资源，凭借这些资源已足够完成向中小企业放款的指标，换句话说就是银行已经不需要担保公司了。”
小贷公司背上的税负大山
小额贷款公司直接放款的功能，使得它成为中小企业最重要的融资渠道之一；可以说，除了不能吸收存款，小贷公司就是服务于中小企业与三农的小型金融机构。
晋江众多商界大佬争相挤进小贷市场，是否看中小贷公司未来的巨大商机?不得而知。但从市场反馈来看，小贷公司的赢利情况并没有什么惊人之处。
鑫盛小贷注册资本3亿元，从2012年8月开业至今，营业额达7亿元，但利润不过区区1500万元，而与之对应的税负却高达500万元。该公司总经理庄思伟对时报记者表示:“回报与风险不对等，这种情况在各行业中也是少见的。”
庄思伟说，小贷公司目前并没有遇到什么特别困难的经营问题，“不管经济环境如何何转变，是好是坏，小贷公司服务于中小企业，它总是有市场的，因此我们从不担心业务量的问题。”但是通过一段时间的摸索以后，税负率成了小贷公司最烦心的事，“按照这种税负率，随着业务量的增长，我们公司用不了多久就能成为‘创税大户’。”庄思伟笑言。
高税负不只是发生在鑫盛小贷一家。晋江当地一家报纸曾披露，从2008年10月正式营业至2009年6月底，恒诚小贷的贷款余额38076万元，累计发放金额68586万元，累计实现利润850.23万元，上缴税收333.29万元。另据晋江市经贸局的一份资料显示，截至2012年8月末，恒诚小贷累计上缴税费2643万元。
晋江市经贸局副局长林永红告诉时报记者，目前小额贷款公司与工商企业上缴的税种相同，需负担5%的营业税和25%的企业所得税，而且，贷款风险拨备金无法税前扣除，增加了经营成本。
福建农大经管学院教授张文棋认为，小贷公司高税负率属于硬性政策，需要通过制度上的顶层设计进行调整，不是一朝一夕可以改变。
既然小贷公司高风险、高税负、利润一般，为什么晋江众多企业“不厌其烦”地参与其中?
林永红认为，小贷公司大股东普遍醉翁之意不在酒，他们的真实意图是想通过小贷公司的平台介入到金融市场，“具体地说就是这些民间资本希望有一天可以自办银行。”
民间资本试图通过小贷公司的跳板完成自组银行的梦想，有没有可能实现?
2009年6月，银监会发布《小额贷款公司改制设立村镇银行暂行规定》，规定符合条件的小贷公司未来可获得金融牌照。
银监会为小贷公司转制设置了包括盈利、涉农贷款占比等多项指标，且小贷公司转制为村镇银行必须有一家商业银行作为主发起人。在《村镇银行管理暂行规定》同样规定，“村镇银行最大股东或唯一股东必须是银行业金融机构”。
从理论上而言，这样的高门槛对于依托强大民间资本的小贷公司来说，并非难以跨越，但小贷公司已有4年历史，全国至今仍没有一家小贷公司升级为村镇银行。原因何在?
林永红这样分析，“在发起银行方面，它必须出资20%、6000万元左右资本金，而银行用1000万元就可以设立一家县级分支机构，为什么非得跟小贷公司合资呢?在小贷公司方面，它也觉得
不公平，好不容易挨到转制成银行，你告诉银行才是控股方，凭什么?”
按照银监会的规则，如果把村镇银行比喻成婚姻的话，商业银行和小贷公司就是当然的新郎与新娘，只是从现在的情况看，无论银行还是小贷公司，对银监会这个“月老”都表示了颇多不满。
泉州金改能否成救命绳?
泉州是全国第三个金改城，金改方案于前不久火热出炉。值得关注的是，晋江的民间金融链条将在这场大戏中占据多少戏份?金改能不能破解担保业低利润、小贷业高税负等症结?
今后的打算
此次晋江民营担保公司被银行业集体拒签，银行对“风险控制”的人识是重要原因。
南南担保董事长郭灿辉说:“银行担心‘风控’，那我就与那些银行人为‘安全’的企业合作。”
郭灿辉下一步打算进行股权改革，重新整合公司股权比例，拟出让部份股权给知名企业或国有担保公司，“哪怕是让别人控股也可以，总匕倒闭强吧!”
晋江唯一一家国有担保公司——亚江市担保有限公司总经理黄募平表示，市担保公司不会专营担任业务，未来将会为企业提供人才培训、财务管理等全方位服务，“打算花5年时间，把市担保公司打造成行业标杆。”
鑫盛小贷总经理庄思伟表示，改制为村镇银行是小贷公司的梦想现在泉州金改细则尚未出台，还需观察。不过，小贷公司并非一定要改制才能存活下去，以目前的市场需求，小贷公司不是没有壮大的空间。
晋江市经贸局副局长林永红认为，小贷公司的小股东可能会在意利润，大股东则不会，他们志在村镇银行，现在正在等待时机。尽管目前看来，泉州金改似乎对小贷公司升级为村镇银行没有多少利多，但也不必绝望，因为谁也说不准哪天政资就放开了。
呼唤身份“正名”
担保公司和小贷公司目前都存在主管单位混乱、法律地位模糊的困扰，由此衍生了政出多门、企业负担加重等负面效应。采访中，多位企业负责人呼吁，希望尽快明确主管单位，享受或比照金融机构同等待遇。
“担保公司受扶持的力度不够”晋江市担保公司总经理黄嘉平介绍，担保公司目前由经贸、银监、工商、税务、公安等多部门领导，“每个音门都管，等于每个部门都不管。”
事实上，担保公司和小贷公司究竟是不是金融机构，一直都没有明文规定。担保公司历来属于经贸部门的领导范畴，但担保公司的业务涉及金融领域，许多事情经贸局力有不逮。“小贷公司和担保公司目前仍被按照工商企业对待，做了金融机构的事却没有享受到金融机构的政策便利，这是不公平的。”
黄嘉平说的“不公平”包括两方面。一方面，地位的不对等让担保公司在与银行的合作中常常处于弱势，致银担合作在分担风险部分有失公平；另一方面，在税负部分无法享受金融机构的待遇。
安照现行体制，担保公司和小贷公习达到一定经营量，可由经贸部门申请一定数额的财政补贴，而如果由银监部门主管，可能就拿不到这笔补贴款。既期望银监会承认小贷公司和担保公司的金融机构或准金触机构的身份，又想拿到政府财政补贴，这是个两难的抉择。
然而，小贷公司和担保公司没有抉择的权利，晋江一名政府官员对时报记者说，银监部门之所以迟迟不愿为担保公司和小贷公司颁发“身份证”是担心风险太大。
这名官员呼吁，金融系统不应排斥小贷公司和担保公司，只要市场准入门槛足够高，完全可以最大限度地规避风险。“比如市担保公司是由晋江市政府与七匹狼等企业合资，恒诚小贷由许连捷控股，这么点钱，有什么风险?”
另外，在运营团队方面，小贷公司和担保公司较为专业。鑫盛小贷总经理庄思伟此前担任过泉州银行行长，恒诚小贷总经理刘燕英此前是泉州中信银行副行长。
庄思伟介绍说，小贷公司和担保公司的用人标准较高，非专业背景很难进入公司。南南担保董事长郭灿辉则称，他的团队都是从银行系统重金“挖”来的。
采访中，相关人士认为，晋江小贷公司和担保公司在资金保障和专业运作方面，都已做到了最大化的风险控制。
金改的期待
近年来，福建商界对泉州金改的呼声日益高涨，他们试图通过金改来盘活民间资本。
2012年3月，许连捷等人曾向全国政协会议提交提案，建议国家在泉州设立“民营经济发展综合配，套改革试验区”，让泉州在民间投资行业准入等方面先行先试，其中就包括民资进入金融领域的探讨。
什么是金融业许连捷认为，中国面临国际国内经济形势的新变化，民营企业融资难、投资难、创新难、盈利难等问题越发突显。
一方面，在垄断行业的准入、创新中小微企业金融服务体制等方面，缺乏从政策层面落实到操作层面的细则支持；另一方面，缺少进一步推进民营经济发展的先行先试经验，也使得一些政府部门对开放民间投融资持审慎、观望态度。因此，有必要选择一个民营经济较为发达的地区，开展民营经济发展综合配套改革试点工作。
许连捷直言:“现在村镇银行不放开，主要是银监害怕风险。知道有风险就更应该加强监管，出台更多的措施，按照一定的模式来管控、规避风险才对。”
2012年12月21日，泉州金改正式确定。当日，中国人民银行发布《福建省泉州市金融服务实体经济综合改革试验区总体方案》，其中明确表明“支持民间资金参与地方金融机构改革”，但在涉及村镇银行方面仅用“鼓励民间资金根据有关规定发起设立或参股村镇银行贷款公司、农村资金互助社等新型农村金融机构”表述。
鑫盛小贷总经理庄思伟以及市担保公司总经理黄嘉平、南南担保董事长郭灿辉等人坦言对此表示失望，他们认为，泉州金改方案对担保和小贷的表述不够具体，尤其是对村镇银行的议题做了模糊处理。
上述人士表示，期待泉州金改方案细则早日出台，特别是在民间资本进入金融领域方面，细则有更多具体的、可操作性的内容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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