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城方言的多功能词“跟”及其语义演变
第10卷第4期Vol.10,No.4
2019年7月
Jul.,2019长安学刊
Changan Xue Kan
晋城方言的多功能词“跟”及其语义演变
王瑶武雅楠
（西安外国语大学中文学院陕西西安710128）
摘要：本文在全面考察晋城方言的基础上，对“跟”的用法做了系统的整理。与普通话中的跟一样，晋城方言中的“跟”可作为动词、介词、连词，但是晋城方言中对这些词的运用更加丰富且更为普遍，鉴于此，本文梳理总结了晋城方言“跟”的多功能用法，并尝试分析了其语义演变路径。
关键词：晋城方言；多功能词；“跟”；语义演变
文章编号：978-7-80736-771-0（2019）04-039-03
晋城市位于山西省的东南部，是华夏文化的发祥地之一9按照《中国语言地图集》（2012），晋城方言属于晋语上党片中的晋城小片9在晋城方言中，“跟”有动词、介词、连词的用法，都读作“kF'”，作为词素儿化后读作“kR2”
一、晋城方言“跟”的几种用法
（一）词素“跟”儿化构成名词（跟儿“kAr2”）
“跟”指脚的后部或鞋袜的后部°在晋城方言中的“跟”不单独说，通常要儿化后构成名词——“跟儿”9（1）例如：脚后跟儿，高跟儿鞋，后跟儿贴9
（二）动词“跟”（k評）
1、在后面紧接着向同一方向行动9
（2）他跑得快，我跟不上°
（3）跟上形势
2、指嫁给某人9
（4）他要是不好好工作，我才不跟他9
（他如果不好好工作，我才不会嫁给他°）
（5）她家姑娘跟了个当兵的，挺不错的°（她女儿嫁 了个当兵的，挺好的9）
（6）她离了婚，又跟了一个爱她的老实人9
（她离了婚，又嫁给一个爱她的老实人°）
3、指追随某人
（7）你再熬几年，等着明明大学毕业了，就可以跟着女儿去享福了9
（你再等几年，等着明明大学毕业了，就可以跟着她去享福了°）
（8）老二的媳妇跟着草灰跑了°（老二的老婆跟着个外地人跑了°）
（9）无论你到哪儿，天涯海角我都跟着9（无论你到天涯海角我都追随°）
（10）跟上一个有能力的领导，工作效率就是高9
（追随一个有能力的领导，工作效率就是高°）
（三）介词“跟”（kQ"）
1、引介动作行为的伴随对象
（11）外头黑坛洞洞呢，我跟你一起去哇9
（外面天黑危险，我和你一起去吧°）
（12）我跟你厮跟上一起去9（我和你相跟上一起去9）
（13）村里的年青人们感觉着新媳妇太孤单，就慢慢自动的来跟新媳妇做伴9《小二黑结婚赵树理》
2、引介动作行为的比较对象
（14）这个人胖得简直跟猪一样°
（15）他跟他哥一般般高9（他和他哥一样高9）
（⑹闺女跟小厮可不一样9（女儿和儿子可是不一样°）
（17）按一手印就行了，跟签字一样°（按个手印就行了，和签字一样°）
（18）说呢跟真呢样，我差乎些儿信了9
（说的和真的一样，我差点就相信了°）
3、引介动作行为的关联对象
这里的对象可以是人，也可以是物9
作者简介：王瑶（1994-），女，山西晋城人，汉族，西安外国语大学中文学院在读硕士，语言学及应用语言学专业，研究方向：方言学，导师：朱富林讲师9武雅楠（1993—），女，陕西西安人，汉族，西安外国语大学中文学院在读硕士，语言学及应用语言学专业，研究方向：方言学，导师：朱富林讲师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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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这件事儿跟你一坛几关系都没有9（这件事情和你一点关系都没有9）
（20）我跟她能有甚关系9（我和她能有什么关系9）
（21）我跟排骨只差一个高压锅9（我和炖排骨汤就只缺一个咼压锅°）
4、引介动作行为的根据
这里的根据一般是指责性的，埋怨别人9
（22）跟上你，我一晌午都没有睡°（因为你，我整个中午都没有睡9）
（23）跟上你，我今儿个迟到了°（因为你，我今天迟到了9）
（24）跟上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汤°（—粒老鼠屎坏了一锅粥9）
5、引介动作行为的有生方向①多功能老婆评价
（25）我跟你说，他脾气可臭呢，你可不要招惹他9
（我和你说，他脾气特别坏，你可别惹他啊9）
（26）你跟他坛摆摆手，不然他看不见你9
（你向他招招手，不然他看不见你9）
（27）人都是互相的，你跟谁好，谁也会跟你好9
（人都是互相的，你对别人好，别人也会对你好的9）
（28）跟你开玩笑呢，你可不敢当真昂9（和你开玩笑呢，你可别当真9）
（29）青年们并不真正跟她接近，她才慢慢看出门道来9《小二黑结婚赵树理》
6、引介动作行为的有生来源②
（30）你起先不会修车呀，你跟谁学来？
（你以前不会修车子呀，你是不是和学了？）
（31）又没钱了？去跟你爸要°（又没钱了，去和你爸爸要9）
（32）俺家闺女跟上女婿学会了开车9（女儿向女婿学会了开车9）
（四）连词“跟”（k評）
并列连词：名词/动词连接
（33）俺爸跟俺妈都没回来呢9（我爸和我妈都还没有回来9）
（34）去跟回来我都没见他9（去和回来都没见他9）
（35）唱歌跟P舞我都不会9（唱歌和跳舞我都不会9）
（36）县里派人来刘家皎工作，要选举村干部，金旺 跟兴旺两个，看出这又是掌权的机会9《小二黑结婚赵树理》
例句中的“跟”都相当于普通话的并列连词“和”，例（33）和（36）连接的是两个NP，例（34）和（35）连接的是两个VP，但已指称化°“跟”所在的句法语义结构也是“NP1+跟+NP2+VP”，但“NP1”和“NP2”无主次之分，可以互换位置，它们联合起来一起作句子的主语9
二、演变路径
关于“跟”的语法化和语义演变已有学者
（一）名词
《说文》云:“跟，足踵也9”相对于“踵”而言，“跟”是后起词，是从“根”分化出来的9“踵”原为名词，后来衍生为动词义项“跟随”。“踵”用为“跟随”义在先秦已见：
（37）吴踵楚，而疆场无备，邑能无亡乎？（左•昭公24年）
（38）吴人踵楚而边人不备°（左•昭公24年）
继“踵”之后，“跟”也有类似的用法9
在宋代之前的古籍中鲜见动词“跟”，宋代已见用于“V1+N+V2”式的V1位置的“跟”，例如：
（39）这个女儿不受福德，却跟着一个碾玉的待诏逃走了°（崔待诏生死冤家，近汉语资•宋,445）
所以，宋代以前,“跟”的主要用法还是作名词，动词的用法还不普遍，处于语法化的初级阶段9
（二）动词
动词“跟”的义素有三：
1）在某人身后;2）随同某人做同样的事情;3）运行°
自宋以后，“跟”进入“随从”义动词次类，跟随某人就是与某人一起行走，在后的一方，有可能追赶前者，获得与前者并列的位置，双方就有可能竞争或争斗°若如此，与“跟”发生语义联系的主、从双方不再具有空间范畴的前后区分或主从区分，两个N原先具有的主从界限模糊了°这样,“跟”就有可能发展成为引进交
互者的介词，汉语的交互介词大都曾有过“伴随、随从、陪同”等义项9
宋代之后，“跟+N+V2”式是常见的°女口：
（40）童子道:“你跟我进来°”（西•1回，13）
（41）林冲上车将息，三个跟着车子行着°（水？9回,68）
这两个例子可以用“N1+跟+N2+V2”式表示°从语义平面上来看，N1和N2是V2事件的共同参与者，V2所代表的动作行为是两者共同进行的；从语义结构看，这些例句中都可以在V2前插入“一起”等表示“双方同时进行”意义的副词9分析语义结构，N1和N2始终相随做事，N1和N2有空间前后、身份主从等区分°因此，在这样的语义结构中，“跟”尚未具备介词特征，但可以说已经进入有可能导致“动词V介词”转化的构式9“跟”语法化时，首先产生的是交互介词°据赵克诚 （1987）、向熹（1993）研究，在《西游记》中已看到引进交互者的“跟”。例如：
（42）跟我为仇，不肯借扇°（西？59回,761）
此例“跟”的义素3已消失，“为仇”属“敌对”次类，“跟”显然已失去义素2,N1和N2不是主从关系，双方 处于争斗关系；双方也没有空间的前后之分°动词“跟”的义素1、义素3都已消失°义素2也有所变化，不是 “随同某人，一起做同样的事情”而是“做相同的事”。显然，在《西游记》中已见交互介词“跟”，“跟”呈现动词
、介词共现的局面9
在明清小说中，大量介词“跟”出现9
1、表关联
（43）惜春冷冷的道：“他做他的官，我念我的佛，跟我什么相干（红楼真梦？37回,427）
2、表比较
（44）听说这两家都跟马大爷至厚°（济？62回，167）（表示双方具有同一性质的）
（45）华云龙说:“你别跟我一般见识……”（济？7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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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205）
3、引介动作行为的有生来源
（46）你早间跟我借二百钱……（济？19回,51）
（47）我那回还要跟老太大要你，放在我们屋里呢9（红楼真梦？29回,341）
4、引介动作行为的有生方向
（48）要有别的用项，只管叫嫂嫂跟我提9（济？61回，164）
（49）在家里就跟我说过多少回了！（红楼真梦？6回,55）
（50）昨日老前辈去后，他就去跟这位姑娘攀谈9（孽海花？9回,73）
5、表比拟
由“跟随”义到“比较”义，“跟”的动作意义呈弱化态势，当句中蕴含“比较”义时，“跟”进一步语法化，获得引进比较者的功能，在比较句结构中，“跟”常与“一样”等比况助词搭配9
（51）虽然带着笑，却气像冰冷，跟那冻了冰的黄河一样9（老残游记？续3回,245）
（52）彩云道:“这没什么奇9那些中国人，一定是他的同党，跟我们苏州的变戏法一样骗人9”（孽海花•9回,73）
（三）连词“跟”的产生
连词“跟”有两个来源：动词“跟”和交互介词“跟”9
1、动词v连词“跟”
“跟”与“跟随”义“跟”有语义联系，由“随从、陪同”义动词而来的并列连词多萌生于句子的后部，分两种情况9
A.宾语部分的“跟”
“N1+跟+N2”如果充当宾语部分的主语，容易被分析为连词9女口：
（53）俺若知道先生跟夫在我家过午，也是喜欢 的9（岐路灯•3回，18）
B.兼语结构中的“跟”
在兼语结构的V1后面，位于N1和N2之间的“跟”可做两种分析9
（54）当下安老爷便要派人跟公子到庙里先给舅太太请安去9（儿女英雄传"22回,321）
（55）依着老道，今天先不叫王胜仙跟小入洞房9（济,239回,636）
前例的“跟”可以分析为随行动词；后例的“跟”似乎可作两种分析：动词或连词9由《济公全传》239回的上下文可知，“小”是不愿意结亲的，该例的“跟”分析为并列连词比较合适9
2、交互介词v连词“跟”
从交互介词到并列连词，是类推的作用；从句法机制看，是结构的复杂化和句式的变化9这里的结构复杂化是指状语或复指的出现9“N1+跟+N2”短语一般位于句首9A.“都”类总括副词的出现
（56）昭君娘娘跟那西施娘娘难道都是这种乏样子吗？（老残游记・13回，135）
（57）员外爷跟亲家老爷都瞧见了9（济•42回,113）
副词“都”语义指向句首的两个N，还隔开了V2和N2的联系，使两个N关系密切，成为同一成分（主语）9
B.复指成分的出现
（58）知府顾国章跟老道彼此行礼9（济•191回,511）
（59）金龙跟银龙二人到了后花园9（三侠剑・3回，203）
复指成分的出现起着与“都”类副词同样的作用，使句首的两个N成为并列的成分9
（四）小结
“跟”的演变路径：
名词V动词介词V连词
连词
经过初步分析，“跟”的语法化路径有以上两条，①名词〉动词〉介词〉连词，②名词〉动词〉连词9
三、延伸
在晋城方言中，“跟”与“厮”是密不可分的9
厮常用为名词，古代指男性仆人，在晋城方言读作入声（Rd2），有两种用法：
1、名词，小厮（R^）,'男孩儿，儿子”的意思9
2、副词，用在动词前面，作状语9'相互”的意思9常与“跟”一起使用9'厮跟”就是相跟9例如，“外头黑垸洞洞呢，可不敢一个人走，和人家厮跟上9”（外面天黑 危险，不要一个人走，和别人相跟上9）
其实“厮”和“跟”一起用表伴随在元代就已经出现9元杂剧《冯玉兰》第一折，［后庭花］：'可怜咱妇女们，做官的又赤贫，止不过影与身，再没甚金共银9您仍须紧厮跟，挡咽喉强劫人?”《救孝子》第二折，［滚绣球］:“儿呵！咱子母们紧厮跟，索与他打簸箕的寻趁。”《朱砂担》第一折，［邦老吃酒科，云］:“我与你做个护臂，一搭里做买卖去，也不亏你9”［正末云］:“哥哥，如今路途上甚是难行，恐怕你兄弟厮跟不的9”以上，“斯跟”都是跟随、一起的意思9
注释：
①“有生方向”是指“言说等行为所达及或指向的有生对象”（张定2010：153），相当于马贝加（2002：174）所说的“所对者”和“言谈者”，也大致相当于以往所说的关涉对象（洪波2004）9
②“来源”可分为“处所来源”和“有生来源”，分别指“某种行为行进过程的起点”和“某个实体转移的所属对象”（张定2010：153），即动作行为的“始发处”和“师从者”、“求索者”（马贝加2002：21、241、242）9
参考文献：
［1］马贝加•汉语动词语法化［M］.北京：中华书局,2014：191-193.
［2］金小栋，吴福祥.汉语方言多功能语素“跟”的语义演变一一兼论“跟随/伴随“义语素的几种语义演变模式［J］・汉字汉语研究，2018（3）.
［3］金小栋.西华方言多功能词“给”的语义演变［J］.语言研究，2016（4）：62-67.
［4］马婷婷，刘伶俐.基于语法化视角的现代汉语“到”的功能角分析［J］.石家庄学院学报，2015（5）：59-63.
［5］王桂亮，钟虹.汉语方言“了”类标记的分化及其成因——以山东昌乐话为例［J］.江汉学术，2015,34（6）:119-1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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