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孤狼
[俄]屠格涅夫
傍晚我打完猎，独自驾着一辆马车回去。距家还有七八俄里路，狂风猛地在上空怒号起来，随之电光一闪，雷声响开了，下起了倾盆大雨，四下黑得什么也看不见。我躲到一个树丛下，耐着性子等待雨停。突然，在电光中瞥见大路上有一个高高的人影。
“什么人？”一个响亮的声音问。
“你是什么人呀？”
“我是这里的护林人。”
我报了自己的姓名。
“哦，我知道的！您是回家去的吧？”
“是回家。可你瞧，多大的雷雨呀……”
一道白晃晃的电光把这个护林人从头到脚照得通亮，紧接着响起急促而爆裂的雷声。雨下得倍加起劲了。
“怎么办呢！”
“要不，我带您到我家去吧。”他说。
马车起动了。我们走了一大阵子，我的带路人终于停下脚步。“我们到家了，老爷。”他语调平和地说道，“嘎”地一声推开了篱笆门。
护林人住的只有一间屋子，熏得黑黑的，很低矮，屋里空荡荡的。我瞅了瞅他。我很少看到这样帅气的汉子：他身材魁梧，宽肩膀，体形健美，从那淋湿的麻布衬衫里突露出结实的肌肉。
我向他道了谢，并问了他的名字。
“我叫福马，”他回答说，“外号叫孤狼。”
“你就是孤狼呀？”
我好奇地打量着他。我常常听到其他人谈论孤狼的事，附近的庄稼人都像怕火似的怕他。
“原来你就是孤狼呀，”我重复了一句，“伙计，人家说你是什么人都不放过的。”
“我是尽自己的职责，”他阴郁地回答说，“总不能白吃主人家的饭呀。”
“怎么，你没有内当家的吗？”我问他。
“跟一个过路的城里人私奔了。”他带着苦笑说。
他走出去，“砰”一声带上门。我再次打量了四周，我感到这屋里比原先更显凄凉了。
护林人进来了，坐在板凳上。“雷雨快过去了，”沉默了一会儿之后，他说，“要是您想回去，我送您出林子。”
我站起身来。孤狼取过，我们一起走出来。雨已经停了。他突然说：“瞧，就趁这样的夜晚来偷。”可除了树叶的喧哗声外，我什么也听不出来。
我们下到山沟里，斧子均匀的响声清晰地传入了我的耳朵。
这时候天空越来越明净了，林子里也有点亮了。我们终于走出了山沟。他弯下腰，举起，消失在丛林中。透过喧闹不已的风声，我隐约听到从不远处传来的轻微声响。“往哪儿跑？站住！”骤然响起孤狼钢铁一般的喊声，还响起兔子般的哀叫声……
我朝那吵闹的方向奔去。我看到的是一个庄稼人：他浑身都湿透了，衣服破破烂烂的，长长的大胡子乱蓬蓬的。那里站着一匹瘦弱的马，马的旁边还停有一辆货车。
“放了他吧，”我对着孤狼的耳朵轻声地说，“这棵树我来赔。”
孤狼不声不响地用左手抓住马鬃，用右手抓住偷树贼的腰带。我们便往回走，好不容易才回到那座小屋。
“我本来想把他关到贮藏室里去，”他指了指庄稼人继续说，“可是那门闩……”
“让他待在这儿吧，别折腾他了。”我打断孤狼的话说。
我在心里发誓，无论怎么得想法子放走这个可怜的人。在灯光下我可以看清他那干枯的皱巴巴的脸，倒挂的黄眉毛，惶惶不安的眼睛，瘦骨嶙嶙的肢体……
“福马，”庄稼人猝然用低沉而衰弱的声音说，“哎，福马。”
“你要干什么？”
“放了我吧……是饿得没法呀……放我走吧。”
“我可知道你们这种人，”护林人沉着脸说，“你们整个村子就是贼窝。”
“放了我吧，”他又沮丧又绝望地一再哀求，“实在是饿得没法……孩子们哭着要吃的，真的没法子。”
“我说了，不行。我也是做不了主的，东家会追究我的。”
这个可怜的人垂下了头……孤狼打了一个呵欠，把头靠在桌子上。雨仍然下个不停。
庄稼人猛然挺起身子，他那双眼睛冒出怒火，脸都涨红了。“那你就吃了我吧，你就掐死我吧。”他说。
护林人转过身去。
“你这家伙……我要治治你！”
“我有什么好怕的？饿死，打死，反正是死。……可你呢，等着吧，会有受报应的时候！”
“闭嘴！”护林人大喊一声，跨前两步。
“我偏不闭嘴，”这个不幸的人继续说，“你这凶手，野兽……你作威作福长久不了，等着吧！”
孤狼抓住他的肩膀，我扑过去救助那庄稼人。
然而令我极为惊诧的是，孤狼一下子把绑着庄稼人胳膊肘的腰带扯掉了，打开门，把他推了出去。
“带着你的马滚吧！”他朝庄稼人的背后喊道。
院子里响起那庄稼人的马车轱辘的响声。
“听，他走了！”他咕哝说，“下回我就不饶他！” （节选自《猎人笔记》，有删改）
★文本解读★
小说主要讲的两件事：一是，孤狼带“我”避雨；二是，孤狼与偷树人的冲突。
一次“我”（是一位上流阶层的人，“老爷”、替偷树人赔偿）外出打猎，在树丛下焦急地躲雷雨，护林人孤狼主动带“我”到他家避雨，他的住处条件极差（观察），内当家与别人私奔（交谈），当说到别人对他的评价（“什么人都不放过”）时，他解释说“（之所以那样做）是尽自己的职责，不能白吃主人家的饭呀”。
在与偷树人的冲突中，无论庄稼人如何哀求，孤狼执意不放走他。“我”对偷树人持同情态度，愿意替偷树人赔偿损失，劝说福马放走偷树人、不要折腾偷树人，心里想着要设法放了他等。庄稼人多次哀求无果后，变得愤怒异常，大声指责孤狼的“恶行”，这也似乎激怒了孤狼。就在“我”以为孤狼要对庄稼人动手、自己准备去救助庄稼人时，孤狼却令“我”诧异地放走了偷树人。放走偷树人吧，自己会受到追究、丢了工作；不放走偷树人吧，庄稼人确实也是像自己一样的命苦之人。在“理智与情感”“成全自己与成全他人”的艰难抉择中，孤狼身上闪光的人性美最终得以展现。
主题：小说通过孤狼带“我”避雨、孤狼与偷树人的冲突，塑造了一位坚强隐忍、心存良善、忠于职守的护林人形象，表达了作者对底层人物命运（偷树的庄稼人）的同情和对美好人性（孤狼）什么是空手套白狼的关注。
★试题解析★
7、下列对小说相关内容和艺术特的分析鉴赏，最恰当的两项是（BE）（4分）
A、小说开篇一段自然环境描写，渲染了凄冷、阴暗的氛围，其中“狂风怒号”“倾盆大雨”等描写具有象征意味，暗示了当时社会环境的险恶。
B、作者善于把握人物的特点，“孤狼”这个外号非常形象贴切，与福马的体貌神情、生活境遇、工作环境、行事风格极为吻合。
C、小说中多次正面描写偷树的庄稼人的外貌和神态，主要是为了表达“我”对他的深切同情，以及对孤狼种种不近人情行为的不满。
D、孤狼称呼“我”为“老爷”，说明“我”是一个有身份、有地位的人，孤狼最后放走穷困潦倒的庄稼人，也是慑于“我”的威严，其实他内心是很不情愿的。
E、小说反映了农奴制下俄罗斯农村的现状，具有强烈的现实批判性，偷树的庄稼人一家的贫穷与痛苦，可以说是当时俄国下层民众命运的真实写照。
【参考答案】选BE两项，选对一项给2分。
【试题分析】
A项：“暗示了当时社会环境的险恶”错。文中的“狂风怒号、大雨倾盆”属于写实，为人物的活动提供背景，并不具有象征意味。
C项：“对孤狼种种不近人情行为的不满”错。尽管“我”对偷树人有同情，但并未表现出对孤狼的不满。
D项：“慑于‘我’的威严，其实他内心是很不情愿的”错。孤狼最后放走偷树人，是恻隐之心使然。
8、“孤狼”福马是一个什么样的人？请简要分析。（4分）
【试题分析】本题侧重考查对人物形象的鉴赏。
从本文来看，福马的形象特点主要有：
①福马的住处简陋，妻子与别人私奔，就算生活窘困、家庭破裂，他也没有意志消沉。——坚强隐忍。
②见到“我”在树丛下狼狈的躲雨，他主动带“我”去他家，后来又放了偷树人一条生路。——心存良善。
③受雇成为守林人，在大雨夜抓捕偷树贼，按东家的要求守护林场。——忠于职守。
既然问是“怎样的一个人”，答题时就应在明确其身份的基础上，然后提炼、概括出人物的性格特点。答案的组织模式为：性格 + 身份。答题时，还需分条作答，结合文本分析。
【参考答案】
福马是一位坚强隐忍、心存善良、忠于职守的护林人。
①坚强隐忍。福马生活困窘，妻子也离他而去，但他没有自暴自弃。
②心存良善。福马主动带“我”到他家避雨，后来又放走可怜的偷树人。
③忠于职守。福马受雇为守林人，警觉机敏，责任心强。
（每答出一点给2分，给满4分为止。意思对即可）
9、“我”在小说中的作用是什么？请结合文本简要分析。（6分）
【试题分析】本题侧重考查人物形象的作用。
★“小说中‘我’的作用”之类的试题，答题方向：
①叙事上：“我”是事件的见证人，通过“我”的讲述，小说中的人物和故事更具真实感。
②情节上：“我”是贯串全文的线索，将小说中的人和事串联起来。
③人物上：通过“我”的观察、与人物的交谈，有助于突出人物的形象特点。
④主旨上：通过“我”的心理感受和情感态度来揭示文章的思想主旨。
答题时，“横线处”要有具体分析，不能简单术语化。
【参考答案】
①叙事上：“我”是事件的见证人，通过“我”的讲述，小说中的人物和故事更具真实感。
②情节上：“我”是贯串全文的线索，将小说中的人和事（福马带“我”避雨、福马与偷树人的冲突）串联起来。
③人物上：通过“我”的观察、与福马的交谈，有助于突出福马坚强、善良、尽责的形象特点。
④主题上：通过“我”劝福马放过偷树人和福马最后令“我”诧异的举动，表达作者同情底层人物命运和关注美好人性的主题。
（评分标准：答出一点2分，意思对即可。任答三点即得满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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