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长期被误解的一个最重要汉字
仁
“仁”——长期被误解的一个最重要汉字
读点考据的书也比较有意思，看着那些专家学者煞有介事地得出各种奇奇怪怪的结论，很好玩。当然，他们搜集整理各种资料文献的辛劳还是值得肯定的，给我们带来了一些方便。“仁”字是中国文化的一个核心概念，至少是儒家思想的核心。对“仁”的释义一般根据《说文》“从人从二”的说法，解释为“相人偶”，也就是“与人相处”的问题，更有人庸俗化为“人际关系”，引申为“爱人”或者“博爱”。 但《说文》还提到“仁”有一个古字，写作“忎”。郭店竹简的发现揭开了这个谜团，因为竹简中所有的“仁”全部都写作“身心”（上面一个身字下面一个心字）。这个字很可能就是《说文》说的“忎”，因为上面那个“身”字太小不清楚的话基本就变成“千”了，是一个简化。 在先秦古籍中，关于“仁”最直接的定义就是“仁者，人也”（比如《礼记》、《孟子》等）。什么是人呢？人无非就是一个身一个心，所以身心在一起就是“仁”。所以我怀疑演化出来的“仁”字其实就是“人”加上两横，一横代表身一横代表心，用来表意。 那么“仁”字最确切的含义应该是什么呢？通。 身心在一起，身与心相通，那么这个人就是内外一如、言行一致、怡然自得、气度不凡。这样的人应该就是“仁者”。自己身心相通，自然也与他人与外物相通、相关心、相感应，这是自然而然的事情，所以说“仁者爱人”。这是合理的衍生，但衍生义需依据本义才能有恰当的理解。 程明道最先说出这个意思。他说：医书上说人
手足麻痹叫“麻木不仁”说得太好了，把“仁”字说到本质上了。手脚麻木说明气血不通，就好象这手脚不是自己的一样，所以身和心不通了，至少有一部分“身”我们的“心”感觉不到了。宋明儒说“仁者与天地万物为一体”可以说是从“仁”字的本义做了一个应有之义的外推，上升到形而上学的高度。 解字有时候要从义理上去解，从训诂上去解往往成问题。我想明道估计并未见过写作“身心”的“仁”字，纯从义理而来。训诂落在言诠上，往往这里说的通那里说不通，或者好不容易勉强通了、新的证据出来（比如出土文献）很快将你的观点全部推翻，比如近代疑古派就是如此，当时掀起轩然大波，死后被证明不过是浪费时间。 用其他的词汇去解释“仁”字都很难让人满意。比如《诗经》中赞美一位男子的风度说“洵美且仁”，并没有任何道德内涵，而我们上述的解释是可以将风度气质的意思纳入进来的。孟子不也说吗，仁者的内心是会反映到他的气身体上的，就像我们说“气场”一样。 《诗经》里还有一句“先祖匪人”，显然是直接用“人”来代替“仁”，而不是骂先祖不是人，说明在以前仁和人是通用的，本来就是“仁者人也”。 至于《论语》里面关于“仁”各种各样的说法，都是因人施教，但也说明“仁”的含义是非常宽泛的、具有包容性的而且有深层次的内涵，绝非仅仅是“爱人”或“人际关系”这么狭窄。比如孔子认为一个人说话谨慎（“其言也訒”）是“仁”的表现，又说肯付出努力（“先难后获”）是“仁”的表现，诸如此类。 “仁”只有从“身心合一”的角度去讲，才是含义最
丰富的和最具启发性的。如此，我们才能明白那句著名的“克己复礼为仁”到底怎么解了。“克己复礼”我们今天读作“克己复理”就行，宋明儒也经常这么读。《礼记》明确说“礼者理也”，也就是说那些规矩礼数并非外在强加的，而是“有此理才有此礼”。我们今天已经很难理解那些古礼，那些礼也早已过时，但我们每天都要跟“理”打交道。以前的人动不动就说“岂有此理”，当成一句口头禅，现在没这么文雅，都是直接骂娘。 从“身心合一”的角度去讲，我们才可以说儒家圣贤讲的“践仁”、“诚意”、“中和”、“集义”、“致良知”的功夫其实都是一回事。什么叫身心合一？合内外之道也。身心是一个内外，人己是一个内外，人与天地万物也是一个内外。身心合一，其实就是天人合一，一回事。 孔子表彰颜子，则说“三月不违仁”、“不迁怒不贰过”。如果“仁”仅仅是狭隘道德意义上的或者与人交往一面的，那为何说“三月不违”呢？至少应该是三个月里时时刻刻都不违，是一种状态或者境界。照我说，三个月零一天的某个晚上，颜子睡觉说梦话了，孔子就说你今天“不仁”了。说梦话就是身心未能合一，岂止说梦话，古人认为境界高的人睡觉是不打鼾不做梦的。当然这是玩笑。其实也不是玩笑。孔子不说吗，一顿饭的工夫都不要违背仁（“无终食之间违仁”），我自己吃饭关别人什么事呢？就算这里指很短的时间，那么我们每天有不少时间都是独处的，一个人独处的时候怎么就看出他没有“仁爱之心”呢？所以很难说通。 又孔子说“仁者乐山”、“仁者静”、“仁者必有勇”。按照
流行的理解，请问这个“必”字的根据是什么？好人就必定很勇敢？未必。有些人恰恰是因为懦弱才要做好人，比如害怕遭报应啦、希望得到别人肯定的目光啦，诸如此类。如果作恶可以得到大家交口称赞，很多人肯定马上掉头作恶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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