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戈里《狂人日记》
狂人日记
果戈理
十月三日
今天发生了一件不寻常的事。我早上起得很迟,当玛夫拉把擦干净的长统靴给我送来的时候,我问她几点钟。听说早已打过了十点钟,我就尽快地穿起衣服来。我得承认,我是绝对不会到部里去的,早就知道我们的科长会绷起一张阴沉的脸。他老是对我说:“老弟,你怎么脑子里老是这么乱七八槽的?你有时候象疯子似的东奔西窜,把事情搅得一团槽,连撤旦也弄不清,你把官衔写成小写字母,也不注明日期、号码。”可恶的长脚鹭鸶!他一定是忌妒我坐在部长的办公室里给大人削鹅毛笔。总而言之,我是不会到部里去的,要不是想见到财务员,向这犹太人预交一点官俸的话。这又是一个什么家伙啊!要他提前一个月发官俸——我的老天爷,那还是末日审判会来得快些。不管你怎么求,就是喊炸了也罢,穷死了也罢——他总是不给的,这白头发的老鬼。可是在家里,连女厨子都要打他的嘴巴。这是大家都知道的。我不道在部里当差有什么好处。一点财源也没有。要是在省政府、民政厅和税务局里,情形就完全不同:在那边,你会看见一个人躲在远远一个犄角里,涂写些什么。他身上的燕尾服脏得要命,那张脸简直叫人要淬唾沫,可是你瞧,他住着一栋多么漂亮的别墅!要是送他一套镀金的瓷茶杯,他还瞧不上眼哩:“这种礼物,”他说,“只
配送给医生”,你得送给他一对骏马,或者一辆弹簧座马车,或者价值三百卢布的海狸皮。他的外貌这样文静,说起话来这样细声慢气:“请借尊刀给我削削笔”,可是背地里,他会把申请人剥得只剽一件衬衫。实在不错的,我们是清水衙门,什么
都是一清二楚的,省政府一辈子做梦也别想梦见,桃花心木做的桌子,各科的科长都称呼您。真个的,我得承认,要不是为了职务高贵,我早就辞职不干了。
我穿上了旧外套,拿了伞,因为外面正下着倾盆大雨。街上一个人也没有,只有用前襟兜着头的婆娘们,撑伞的俄国商人们,还有赶马车的,映入我的眼帘。至于上等人,只有我们的一位同僚在徜徉漫步。我看见他在十字路口。一看到他,我立刻就对自己说:“啊哈!别给我装傻,朋友,你不是上部里去,你是在追那个走在前面的女人,你在看她一双白嫩的脚。”我们的同僚是一个什么样的无赖啊!我敢睹咒,他在这方面不比任何一个军官差:只要有一个戴花帽子的女人走过,他一定会钉上去。当我这样想的时候,我看见一辆矫式马车开到了我正走过的那家商店门口。我立刻认出了它:这是我们部长的马车。可是,他是不会到店里来买东西的,我想,这一定是他的女儿。我贴近了墙角。从仆打开车门,她从马车里象小鸟似的飞了出来。她怎样地左右顾盼,眉毛和眼睛怎样地闪动……我的天啊!我完蛋了,简直完蛋了。这样的下雨天,她干吗还要出门!你现在再来硬说女人是不怎么喜欢剪衣料的吧。她没有认出我来,我也故意尽可能地把自己藏起来;因为我身上的外套脏透了,并且是旧式的。斗篷现在都时兴有高领子,我穿的却是短的双层领子,并且呢子是完全没有喷水经
过①(按:小裁缝店制衣,不经过喷了水烫,衣服遇潮即缩)的,她的小狗来不及跳进店门,留在街上了。我认得这条小狗。她名字叫美班。我站了还不到一分钟,忽然听见一个细小的声音:“你好,美琪!”哎呀!谁在说话!我向四下里张望,看见两个女人撑着伞在走路,一个老太婆,还有一个年轻的;可是她们已经走过去了,我身边又发出声音来:“你真坏啊,美琪!”该死!我看见美琪在嗅那条跟在两个女人后回走的小狗。“嘿!”我对自己说,“留点神,我别是喝醉了吧?
这样的情况可是不大有的。”“不,菲杰尔,你错怪了我了,”我明明看见美琪在说话:“我是呀,汪!汪!我是呀,汪,汪!害了一场大病。”原来说话的是条狗啊!我得承认,我听见狗说起人话来是不胜惊奇的。可是后来,把这一切好好儿想了一下,就不觉得奇怪了,说实在的,这样的事情世上早巳不乏先例。据说,英国有一条鱼浮出水面,用古怪的语言说了两句话,害得学者们研究了三年工夫,至今还是无从索解。我又在报上读到两头牛跑到铺子里去,要买一磅茶叶。可是,我得承认,当听到美琪说出下面这些话的时候,我更是格外地惊奇:“我写过信给你的,菲杰尔;大概是波尔康没有把我的信送到!”我决没有撒谎!我有生以来,从来还没有听说过狗会写信。只有贵族才能够写得通顺。当然,有些商店单柜,甚而至于农奴,也有能动动笔的,可是他们写起来大都是刻板的老一套:没有逗点,没有句点,没有文体。
懒洋洋地什么
这件事使我大吃了一惊。我得承认,最近以来,我开始常常听见和看见一些大家闻所末闻、见所未见的事情。“走吧,”我对自己说,
“跟着这条狗走,就会知道她是个什么人,她想些什么”。我撑开伞,跟着两个女人走去。经过豌豆街,蜇入小市民街,再到木匠街,最后到了柯库什金桥,在一家大宅门前面停了下来。“我认得这家人家,”我对自己说,“这是兹维尔柯夫的家。”这样一个乱糟糟的大杂院!住在里面的,三教九流的人都有:一大厨娘,一大波兰人,至于讲到我们的同僚,他们象狗一样,一个叠一个地挤在一堆。我有一个朋友也住在这儿,他喇叭吹得挺不坏。两位太太一直跑到五层楼上去了。“好吧,”我想,“现在我不必去了,只要记住这地点,将来就会有用处的。”
十月四日
今天是星期三,所以我到部长的办公室里去。我故意来得早些,坐下来,把全部鹅毛笔都削尖了。我们的部长准是一个绝顶聪明的人。他的整个办公室摆满了书橱。我读了一下几本书的书名:渊博之至,渊博得简直不是我辈所能懂得的:全是些法文书或者德文书。再看一看他的脸:吓,一双眼睛闪着怎样尊严的光啊!我从来没有听见他说过一句废话。除非当你递给他公文的时候,他会问:“外边天气怎么样?”“天气不好,大人!”我们真不能跟他相比啊!他是一位身居要津的大人物。不过,我看出他对我倒是大有好感的。要是他的女儿也……哎呀,下流……没什么,没什么,别说了!——我读了《蜜蜂》⑦。法国人全是些多么愚蠢的家伙!他们说的是些什么!真个的,我想把他们统统抓起来,用桦树棍子抽他们一顿才痛快!我在那上面也
读到了一篇描写跳舞会的挺有趣的文章,这是一个库尔斯克的地主写的。库尔斯克的地主们写得一手好文章。后来,我注意到已经过了十二点半,我们的上司还没有从卧室里出来。可是在一点半钟的时候,发生了一件远非笔墨所能形容的事情。门开了,我以为是部长来了,捧着文件从椅子上直立起来,可是这是她,她呀!老天爷,她打扮得多么漂亮,她穿一身白,活象是天鹅:吓,别提多美啦!只要她看你一眼:太阳,简直是太阳!她行着礼,说道:“爸爸不在这儿么?”哎哟,哎哟!什么样的声音啊!金丝雀,真的,金丝雀!“小,”我想说,“别叫人来处死我,要是您要我死,那么,就请用您高贵的手处死我。”可是,见鬼,不知怎么的,舌头转不过来,我只说了一声:“不在。”她瞧瞧我,瞧瞧书,掉落了一块手帕。我飞扑过去,在可恶的镶花地板上噗通滑了一跤,差点没把鼻子磕破,可是到底站稳了,拾起了那块手帕。天哪,什么样的手帕啊,最细巧的,用上等薄麻纱做的——琥珀,完全是琥珀:光说手帕,就散发出高贵的味道。她道了谢,微微一笑,几乎连嘴唇都没有牵动一下,接着就走掉了。我又坐了一个钟头,仆人忽然进来说:“回家
去吧,亚克森齐·伊凡诺维奇,老爷已经出门了。”跟仆人打交道我可受不了:他们喜欢懒洋洋地坐在门厅里,连头也懒得向你点一下。这还不算什么:有一回,一个坏蛋站也不站起来,就想敬烟给我吸。你知道么,愚蠢的奴才,我是一个官,我是名门出身哪。于是我拿了帽子,自己穿上了外套,因为这批家伙是从来不会侍候你穿衣服的,就走了出去。回到家里,大部分的时间躺在床上。后来,我抄了一首很好的诗:“一小时不见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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