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游记038 第三十八回
第三十八回婴儿问母知邪正金木参玄见假真
憺漪子曰:大道中自有所谓婴儿、阿母者,岂此传中太子与娘娘之谓耶?然而彼且为婴儿,亦与之为婴儿;彼且为阿母,亦与之为阿母。则此入宫一问,亦邪正生死之大关矣。向使无此一问,则邪正不明;邪正不明,则故主不生;故主不生,则妖魔不殄。此时西天大路,竟化为鬼魅之区,不但此国之婴儿、阿母不得其所,即吾身之婴儿、阿母亦将为之螴蜳而不宁矣。然则此一番之辨别,其可少哉?按心猿所至国都,必著奇功,显异绩,未有无事而安驱过之者。而起死回生,仅见于此邦。不特以吾身之婴儿而引彼婴儿,以吾身之阿母而安彼阿母,亦以吾身之主人公而拯彼之主人公也。自度度人,何莫非道。
又曰:井龙王以死人为宝贝,至为八戒所笑,亦曾闻天人礼白骨之偈乎?以锦衣玉食之身,而尚时时散花再拜于枯骨之侧,死人之为宝也多矣,惜乎乌鸡国王不足以当之耳!
逢君只说受生因,便作如来会上人。
一念静观尘世佛,十方同看降威神。
欲知今日真家主,须问当年阿母身。
别有世间曾未见,一行一步一花新。
此诗意味深幽,有可解不可解之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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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那乌鸡国王太子,不多时回至城中。从后宰门径入皇宫里面,忽至锦香亭,只见那正宫娘娘带着几个女侍,坐在亭上,倚雕栏儿流泪哩。你道他流泪怎的?原来他四更时也做了一梦,记得一半,忘了一半,沉吟思想。这太子下马跪于庭下,叫声“母亲”。那娘娘猛抬头看见,叫:“孩儿,喜呀,喜呀,二三年不得相见,我甚想念;今日如何得来看我一面?”太子叩头道:“孩儿有一句话,要禀问母亲。乞屏退左右,然后敢说。”娘娘即喝开侍从。太子道:“母亲,我问你三年前夫妻宫里之事,与三年后恩爱如何?”娘娘见说,搂住太子,眼中滴泪道:“孩儿,这桩事你若不问,我到九泉之下,也不得明白。你听我说:三载之前温又暖,三年之后冷如冰。
硕鼠硕鼠 无食我黍枕边切切将言问,他说老迈身衰事不兴。”
太子闻言,撒手脱身,扳鞍上马。那娘娘一把扯住道:“孩儿,你有甚事,话不终就走?”太子道:“母亲,不敢说。今早蒙钦差出城打猎,偶遇东土来的
取经圣僧,有徒弟极善降妖。原来我父王死在御花园琉璃井内,这全真假变父王,侵了龙位。昨夜三更父王托梦,请他到城捉怪,又将白玉珪与他为记。孩儿不敢尽信,特来禀问母亲,方才闻得如此说,必然是个妖精无疑。”就在袖中取出玉珪,递与娘娘。那娘娘认得是当时国王之宝,止不住泪如泉涌,叫声:“儿呵,我昨夜四更时分,也做了一梦,梦见你父王水淋淋的站在我跟前,说他死了,鬼魂儿拜请唐僧降怪,救他前身。是便是这等言语,只是一半儿记不分明。正在这里狐疑,怎知今日你又来说这话。这宝贝我且收下,你去请那圣僧,急急扫荡妖魔,辨明邪正,庶报你父王养育之恩也。”
太子急忙上马,仍出后宰门,躲离城池。不多时,到宝林寺前下马,众军士接着。只见红轮将坠,太子又独自入了山门,整束衣冠,拜请行者。行者搀住道:“你可曾问母亲么?”太子将前言说了一遍。行者笑道:“若是那般冷呵,想是个甚么冰冷的东西变的。不打紧,等我老孙与你扫荡。却只是今日晚了,你先回去,待明早我来。”太子道:“我自早朝蒙差出城,今日更无一件野物,却也难以入城回旨。”行者道:“这甚打紧,何不早说?”即将身一纵,跳在云端里,捻诀念咒,拘那山神、土地来,分付寻些野物,打发太子回去。山神、土地即遣阴兵,刮一阵聚兽阴风,捉了许多獐鹿獾兔之类,献与行者。行者叫都捻断了筋,摆在那四十里路上两旁,算了汝等之功。众神依言而去。行者与太子说了,太子才传令回城。只见那路旁果有无限的野物,军士们不放鹰犬,一个个俱着手擒捉,齐喝采道:“是千岁殿下的洪福。”凯歌声唱,一拥回城。
这行者与三藏依然还歇在禅堂里。将近一更时分,行者心中有事,睡不着,爬起来到唐僧床前,叫师父:“有一桩事儿和你计较。”长老道:“甚么事?”行者道:“我日间与那太子夸口,说我的手段去拿那妖精,如探囊取物一般。方才想起来,却有些儿难哩!”唐僧道:“怎的难?”行者道:“你老人家只知念经打坐,那曾见那萧何的律法?常言道:‘拿贼拿赃。’那怪物做了三年皇帝,他与三宫妃后同眠,两班文武共乐。我老孙就拿住他,也不好定个罪名。”唐僧道:“怎么不好定罪?”行者道:“他敢道:‘我是乌鸡国王,有甚逆天之事,你来拿我?’将甚执照与他折辨?”唐僧道:“凭你怎生裁处?”招行个人贷款利率
行者笑道:“老孙的计已成了。只是干碍着你老人家有些儿护短。”唐僧道:“我怎么护短?”行者道:“
八戒生得夯,你有些儿偏向他。”唐僧道:“我也不
偏向,你如今要怎么?”行者道:“如今趁此时,待老孙与八戒先入那乌鸡城中,寻着那皇帝尸首。明日进城,且不管甚么倒换文牒,见了那怪,掣棍就打。他但有言语,就将骨榇与他看,说:‘你杀的是这个人’,却教太子上来哭父,皇后出来认夫,文武多官见主,我老孙与兄弟们动手,这才是有对头的官事好打。”唐僧闻言道:“是阿,是阿,只怕八戒不肯去。”行者笑道:“只要你不护短,莫说猪八戒,就是‘猪九戒’,我也有本事教他跟着我走。”唐僧道:“随你,随你。”
行者就到八戒床边去叫。那呆子只是打呼不醒,被行者揪着耳朵拉起来,呆子道:“睡了罢,顽怎的?”行者道:“不是顽,有一桩买卖,我和你做去。”八戒道:“甚么买卖?”行者道:“你可曾听得那太子说么?他说那妖怪有件宝贝。我们明日进城,不免与他对敌,倘或他执了宝贝,降倒我们,却不反成不美?我想不如先下手,和你去偷他的来。”八戒道:“哥哥,你哄我去做贼哩!这个买卖,我也去得,只是也要与你讲过,得了宝贝,我就要了。”行者道:“老孙只要图名,那宝贝就与你罢了。”呆子听说,就满心欢喜,一毂辘爬将起来,套上衣服,和行者走路。这正是青酒红人面,黄金动道心。如此好话,恐三藏真经中所未见。
两人纵祥云,不多时到了城中,按落云头,只听得楼头方打二鼓。行者带八戒径入皇宫,寻到御花园,只见门上重重封锁。即命八戒掣钯,把门筑破走进,却记起唐僧的梦来,说芭蕉树下是井。正行处,果见一株芭蕉,生得茂盛,真是:一种灵苗秀,天生体性空。
凄凉愁夜雨,憔悴怯秋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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缄书成妙用,挥洒有奇功。
一首中唐佳咏。
行者道:“八戒,动手么!宝贝在芭蕉树下哩。”那呆子双手举钯,筑倒芭蕉,然后用嘴一拱,拱了三四尺深,见一块石板,呆子欢喜道:“哥呀,造化了,果有宝贝,是一片石板盖着哩!”行者道:“你掀起来看看。”那呆子果又一嘴,拱开看处,只见光辉灿烂,八戒只道是宝贝放光。近前细看,呀!原来是一口大井,那星月之光,映着井中水亮。八戒道:“哥呀,这是一眼井。你若早说,我好带两根绳来,设法下去。如今空手,却怎么处?”行者道:“你要下去么?”八戒道:“正是要下去,只是没绳索。”行者笑道:“你脱了衣服,我与你个手段。”八
戒即将衣服脱了。
大圣把金箍捧拿出来,两头一扯,叫“长”,足有七八丈长。教八戒抱着一头儿,放下井去,不多时放至水边。行者问道:“可有宝贝么?”八戒道:“没甚宝贝,只是一井水。”行者道:“宝贝沉在水底下哩。你下去摸一摸来。”呆子真个深知水性,即丢了铁棒,打个猛子,淬将下去。呀,那井底深得紧,
他却着实又一淬,忽挣眼见一座牌楼,上有“水晶宫”三字。八戒大惊道:“罢了,罢了,貍下海来也!”原来八戒不知此是井龙王的水晶宫。荒唐极矣!说来恰像实事。
早有一个巡水夜叉看见,急进去报道:“大王,井上落下一个长嘴大耳的和尚来了,赤淋淋的走着哩!”那井龙王闻言道:“这是天蓬元帅。怪道昨夜夜游神来,取乌鸡国王魂灵去拜见唐僧,请齐天大圣降妖。想必是他们来了。”即出门高叫道:“天蓬元帅,请里面坐。”八戒却才欢喜,径入宫里,不管好歹,赤淋淋的就坐在上面。龙王道:“元帅,近闻你保唐僧西天取经,如何得到此处?”八戒道:“正为此说。我师兄孙悟空多多拜上,着我来问你取甚么宝贝哩。”龙王道:“可怜,我这里怎得个宝贝?比不得那江、淮、河、济的龙王,飞腾变化,便有宝贝。我久困于此,日月且不能长见,宝贝何自而来也。”八戒道:“不要推辞,有便拿出来罢!”龙王道:“有便有一件宝贝,只是拿不出来,请元帅亲自看看何如?”八戒道:“妙,妙!”
这呆子随着龙王,转过正殿,只见廊庑下,横槨着一个六尺长躯。龙王指道:“元帅,那就是宝贝了。”令人失笑。八戒上前一看,呀,原来是个死人,戴着冲天冠,穿着赭黄袍,踏着无忧履,系着蓝田带,直挺挺睡在那厢。八戒笑道:“这样的宝贝!我老猪在山为怪时,常将此物当饭,那里算得甚宝贝。”龙王道:“元帅不知,他本是乌鸡国王的尸首,自到井中,我与他定颜珠定住,不曾得坏。你若肯驼他出去,见了齐天大圣,假有起死回生之意呵,凭你要甚么宝贝都有。”亡人无以为宝,人王以为宝。八戒道:“既这等说,我与你驼出去,只说把多少烧埋钱与我?”如此趣话,非老猪不能说。龙王
道:“其实无钱。”八戒道:“你好白使人?果然没钱,不驼!”即转身就走。龙王差两个夜叉把尸抬出宫门外丢下,摘了辟水珠,就有水响。
八戒急回头看,不见水晶宫,一把摸着那死尸,慌得他撺出水面,扳着井墙叫道:“师兄!伸下棒来接我一接。”行者道:“可有宝贝么?”八戒道:“那里有!
只是水底下有个井龙王,教我驼死人。我不肯驼。”行者道:“那个就是宝贝,如何不驼上来?”八戒道:“一个死尸悔悔气气,我驼他怎的?”行者道:“你不驼,我回寺中睡觉去。”八戒慌了道:“哥哥,不要去,等我驼上来罢。”他依旧一个猛子淬将下去,摸着尸首,拽过来,背在身上,撺出水面叫道:“哥哥,驼上来了!”行者看见,才把金箍棒伸下井去,那呆子着了恼的人,张开口,咬着铁棒,被行者轻轻的提将起来。
八戒将尸放下,捞过衣服穿了。行者看那国王容貌如生,道:“兄弟呵,这人死了三年,怎么还容颜不坏?”八戒道:“这井龙王对我说,他使了定颜珠定住了,故此尸首不坏。”行者道:“造化,造化!一则是他的冤仇未报,二来该我们成功。兄弟快把他驼了去。”八戒道:“驼往那里去?”行者道:“驼了去见师父。”八戒口中作念道:“怎的起,怎的起,好好睡觉的人,被这猴狲花言巧语,哄人做甚么买卖,如今却教我驼死尸!不驼,不驼。”行者道:“不驼,便伸过孤拐来打二十棒。”八戒慌了道:“哥哥那棒子重,若打上二十,我与这皇帝一般了。”行者道:“怕打时,趁早儿驼他走路。”八戒不敢违拗,没好
气,把尸首拽过来,背在身上,拽步出园就走。大圣又捻诀念咒,往巽地上吸一口气,吹起一阵狂风,把八戒撮出皇宫。离了城池,二人落地,徐徐却走将来。
那呆子心中恼恨行者,算计要到师父跟前捉弄他报仇。到了寺里,将尸首丢在禅堂门首道:“师父,起来看耶!”唐僧道:“徒弟,看甚么?”八戒道:“你看这是行者的外公,教老猪驼将来了。”唐僧即与沙僧开门看处,那国王容颜未改,似活的一般。长老忽然凄惨道:“陛下,你不知那世里冤家,今生遇着他,暗丧其身,抛妻别子,举朝不知,可怜,可怜!”一边说着,不觉泪如雨下。八戒笑道:“师父,他又不是你家父祖,哭他怎的?”三藏道:“徒弟呵,出家人慈悲为本,你怎的这等心硬?”八戒道:“不是心硬。师兄和我说来,他会医得活。若是医不活,我也不驼来了。”那长老原是一头水的,被那呆子摇动了,便叫悟空:“若果有手段医活这个国王,正是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图,我等也强似灵山拜佛。”行者道:“师父,你怎么听这呆子乱谈。凡人死去,或三七、五七,或七七日,受满了阳间罪过,就转生去了。此王已死三年,如何救得?”三藏闻言道:“也罢了。”八戒恨苦不息,道:“师父,莫被他瞒了。你只念念那话儿,管他还你一个活人。”真个唐僧就念《紧箍儿咒》,勒得那行者眼胀头疼。毕竟不知怎生医救,
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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