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活成孙女了
[回族]李进祥
梦见被水困住奶奶七十岁,孙媳妇二十岁。
孙媳妇坐月子,奶奶接的生。生下一个男娃,一家人都高兴,尤其是奶奶,有了重孙子,更是高兴。都说多见一辈人,就减一分罪呢。只是赶上收麦子的时候,伺候月子成了问题。孙媳妇娘家妈去世早,婆婆要抢黄田。奶奶就说,她伺候。
奶奶伺候月子,还是用老办法。从山坡上挖来绵绵土,拍碎,捏细了,堆在炕上。炕上的褥子、毛毡都拉掉了,就剩下个光席子。月婆子和娃娃都睡在席子上,身子下面铺上细绵绵土。女人身子里流出的血、娃娃拉屎尿尿,都是用土。土脏了,就倒掉,再放上新土。这样很方便,只是孙媳妇觉得有点不卫生。娘家妈就是因为坐月子落下病去世的,她心里害怕。她最怕的不是自己,主要是娃娃。那么点碎娃娃,皮肤细得像纸一样,睡在土里,她怕弄出毛病来。她小心地给奶奶说了。奶奶说,不要紧,人老五辈子都是这么着。你公公、你男人,哪个不是土里滚出来的,好好的。孙媳妇就不好再说了。孙媳妇进门一年多点,还不敢多说话。
男人收麦子回来,孙媳妇把心里的担忧给男人说了。男人又给奶奶说。奶奶笑着说,我孙子长大了,也知道疼娃娃了。放心好了,你疼你的娃娃,我也疼我的虫虫呢——奶奶把重孙叫虫虫。你要是不放心的话,就在家里伺候着,我跟着下地收麦子去。奶奶说着,剜了孙媳妇一眼。孙媳妇给男人告状,奶奶心里不高兴了。不高兴归不高兴,还是一样地伺候孙媳妇,做饭、熬米汤、打荷包蛋、刷红糖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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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是老一套。孙媳妇也不敢再说啥了。她只想着,娃娃没事就好。刚当了母亲,她很自然地就有了母亲的感觉,心已经全放到娃娃身上了。
奶奶还是把娃娃放在土里。尿湿了,就给他换上干土。身上出汗了,也是用干土糙。奶奶用干土把娃娃全身都糙过了,就像给擦粉。孙媳妇看着,担心着。那么小的一个小人儿,她真担心奶奶把他的肉肉给糙破了,把他的哪儿给弄疼了。娃娃却舒服地蹬着小腿,伸着小胳膊。奶奶嘟着嘴说,我的小虫虫长大了,长大了。奶奶嘟着嘴的样子,孙媳妇看着好笑。奶奶把娃娃叫虫虫,孙媳妇也觉得好笑。当着奶奶的面,她不敢笑。等奶奶出去做饭了,她才笑出来。一个人的时候,她也想逗逗娃娃,一逗娃娃,她也不由得嘟起了嘴。娃娃也看着她,好像也认出她了。娃娃的眼仁黑得发蓝,干净清亮,好像没啥能染脏了,没啥能舍得染脏了。
说是这样说,但娃娃还是得病了。不知道为啥,大声地哭叫。奶奶抱起来拍着哄,好容易哄睡着了,一个惊悸,又醒来哭叫。奶奶说,娃娃心里不受呢。孙媳妇想不通,那么点小人人,心里有啥惊悸的,有啥不受的。奶奶说,不
要紧,喂点朱砂就好了。奶奶来个小铁盒,铁盒里装着红红的东西。奶奶用耳挖子挖了一点,给儿子喂了。那么红的东西,简直跟火苗一样,喂进儿子嘴里,孙媳妇看着担惊。可喂了两三次,娃娃还真的就不哭闹了。又过了几天,娃娃又拉肚子、吐奶。奶奶说娃娃肚子凉,又给喂了点黑黑的东西,
说是麝香配的,娃娃吃上也好了。奶奶的办法很见效,但孙媳妇还是有点担心。婆婆过来看,她拐着弯儿给婆婆说,还是保健员看看好。婆婆笑着说,娃娃没啥大毛病,就顺着你奶奶。婆婆都这样说,她也没办法了。
过了七八天,孙媳妇下炕了。她换水沐浴,穿好衣裳,就不用再睡在土里了。只是娃娃还睡在土里,黄绵绵土不沾身,却沾头皮。头皮上落上细土,加上出的汗,就变成了泥垢。泥垢越积越厚,在头皮上形成了一层垢甲,黑黑的,油油的。她看着不舒服,说要给洗洗。奶奶说不能洗,娃娃头上的垢甲是给娘家人攒福呢,垢甲越厚,娘家人福气越大。攒福的话,孙媳妇有点不信,但奶奶这样说了,她就没有洗。好在娃娃的头发越长越长,把泥垢盖住了。到出月的时候,人来给娃娃剃掉了胎毛。没有头发,泥垢更加明显了,简直就像个黑锅盖扣在儿子头上。孙媳妇越看越觉得碍眼,就掺了点温水,给娃娃洗头。泥垢积得太厚了,一下子洗不掉。她只能用毛巾沾湿了水,一点一点地擦洗。娃娃头皮软软的,又乱动着,她怕弄疼了娃娃,只能轻轻地、慢慢地擦洗。用了好长时间,才把垢甲洗干净。
看到娃娃洗清爽了,漂亮多了,她心里高兴,但到了晚上,娃娃发起烧来。她想着娃娃可能着凉了,过一会儿就好了。谁知道,娃娃烧得越来越厉害,还抽搐起来。她害怕了,赶紧喊来婆婆和奶奶。婆婆顺着奶奶的路子说,奶奶来给娃娃灸一灸。奶奶抱起娃娃,看着娃娃抽搐的样子,冲着婆婆嚷,娃娃都这样子了,还灸个啥,赶紧往医院里送。又冲着孙媳妇说,我虫虫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
跟你没个完。
娃娃送到医院里,算是救活了,只是高烧时间长了,落下了后遗症,脑子反应慢,没能念成书。弟弟妹妹都考上大学,只有他留在村里种地。对此,孙媳妇心里一直有些愧疚,也有点后悔没听奶奶的话。到后面生两个娃娃坐月子的时候,还是奶奶伺候的。孙媳妇没敢再自作主张,完全听奶奶的。奶奶伺候月子,又带娃娃,一直在孙媳妇家里,很少回去。爷爷早几年前就去世了,回去也是她一个人。有时候过去,只是去打理她的树园子。
树园子是奶奶栽下的。奶奶说,她十四岁上到这家来,做童养媳。正好邻家挖枣树,挖出几棵小苗,晾在那里。她看着小苗上细碎的叶子绿莹莹的,心里一动,就张口要了棵枣树苗。拿回来栽到后院里,树苗就活了,长大了,就在她和爷爷圆房的那一年挂的果。枣树好活,自己会繁殖,过几年,大树周围又冒出新的小树,小树的周围又生出更小的树。一棵枣树,洇了一大片,成了个果园。枣树会跑,有一些小苗在园子外面发出来,长到别人家的院子里、地头上去了,那就成了别人家的。枣树似乎还会蘖生,旁边还长出桃树杏树来,简直想不通它们是哪里来的。后来,奶奶又种上了苹果树、梨树,园子里从春到夏都有花开,从秋到冬都有果子吃。果子都很普通,卖不了几个钱,大多都送给人吃了。家里人就不愿多管,一直都是奶奶打理着。枣树越洇越密,奶奶一棵也舍不得挖掉,一根枝子也舍不得剪掉,由着它们疯长。枣树又全身是刺,人简直都没法进去了。好在奶奶瘦小,锄草的时候,弯下腰,从树底下就过去了;摘果子的时候,侧侧身,从树枝间就过去了。那些枣树好像也认识
奶奶,不会用枣刺扎她。这样一来,也只能由她自己操心了。儿子儿媳妇想给她帮忙,也帮不上。
刺客信条2操作奶奶种活了一院子的树,儿女却不多。她
一辈子生了七八个娃娃,就活下来一儿一女。女儿嫁到外村去了,几个月来看她一次。儿子儿媳妇还有几个儿女没成家,还有自己的光阴,看她和孙媳妇处得好,也没有叫她回去。只是隔几天就会过来一次,看看她,安顿孙媳妇要伺候好奶奶。
男人出去打工,几个娃娃上学去了。孙媳妇留在家里种地、伺候奶奶。说是伺候,实际上奶奶根本不要她伺候,帮着她干家务,还要跟着她下地干活。孙媳妇犁地,奶奶给帮着牵牛;孙媳妇去播种,奶奶给帮着撒种子;孙媳妇收玉米,奶奶给帮着掰棒子。
七八十岁的老人还下地干活,村里人有点看不惯。村子是老村子,观念还是老观念,传下一句话,天堂在父母脚下。虽说这些年世道变了,庄风也在变化,但对待老人上,还是不敢马虎的。谁要是对老人不好,别说是亲戚本家,就是三下旁人,也是要说话的。对奶奶下地干活,村里人就说出闲话来了。说儿子儿媳妇不孝,也说孙媳妇的不是。
儿子儿媳妇听到,先着急了。五六十岁的人了,落个不孝的名声,以后在村里没法抬头走路了,赶忙要把老人接回自己家里去。闲话传得快,女儿也听到了,赶到娘家来问情况。
奶奶却说,孙媳妇待她好着呢,她就住在孙媳妇家里,哪里也不去。老人这样说了,儿女都没办法了。这样一来,压力全落在孙媳妇身上了。她劝奶奶回到公婆家里去。奶奶说,你是不想要我了吗?孙媳妇赶紧说不是不是。孙媳妇又劝她不要干活了。奶奶说,不干点活儿,你叫我咋活呀!
奶奶一辈子苦惯了,不叫她干活,她真的会不自在。孙媳妇没办法,只能顺着奶奶。奶奶每天除了五番礼拜,就随着她下地干活。村里人看到了,明里暗里说出更重的话来。正好,男人出去打工,在外面的工地上失脚摔下楼,摔断了胳膊。小儿子在上学的路上,坐了辆三轮蹦蹦车,蹦蹦车翻了,把小儿子的腿砸断了。村子里人就说,这都是不孝顺老人的报应。孙媳妇真有点害怕了,给奶奶说了。
感恩节心情说说奶奶说,想说啥说去,我心里知道呢。我孙子从那么高的楼上掉下来,就断了个胳膊,人命在呢。我虫虫给压到车下面,就断了个腿子,人好好的。祸中有福呢,咋不这么想?
奶奶这样说,孙媳妇一下就想开了。出了两起大的灾祸,男人和儿子只是受了点伤,真的是祸中有福呢。这福是奶奶带来的。这样一想,她对奶奶更好了,奶奶对她也越来越亲。
奶奶最初叫她孙媳妇,叫着叫着,叫成媳妇子。村里一般是把儿媳妇才叫媳妇子,奶奶这样叫她,把辈分都叫乱套了。她给奶奶说了,奶奶笑着说,我是老糊涂了。说是那样说,过后还是那样叫。有时也叫她孙媳妇,奶奶的牙掉了,口齿不清,听着像是碎媳妇。孙媳妇爱听她这样叫,感觉有一种疼爱在里面。叫着叫着,又叫她的小名。奶奶叫她小名,她觉得最亲切,感觉好像是母亲在叫她。她很小
的时候,母亲就去世了。她不记得母亲叫过她的名字,也不记得母亲的模样,心里一直欠缺着。长大后,她才知道,母亲是生下她得了产后风,病了一年多去世了,她心里也一直亏欠着。奶奶第一次叫她小名的时候,她心里颤了一下,就感觉是母亲在叫她。奶奶以后每次叫她小名,她也感觉心里暖暖的。看着奶奶,就像真是自己的母亲。她知道这样想有点不对,奶奶就是奶奶,把奶奶当成母亲,是乱了辈分,但在心里,她真把奶奶当母亲了。
奶奶九十岁,孙媳妇四十岁。
比利时国家队奶奶本来个头小,老了,腰蜷了,就更小了。孙媳妇下地干活去,奶奶还要跟着她去。到了糜谷地里,糜谷抽穗了,一下子蹿起一人高,奶奶走进去,就被淹没了。孙媳妇不见奶奶,在地头上“奶奶、奶奶”地大声喊。奶奶
听见了,怕被笑话,故意不应声,自己寻着孙媳妇的声往出走。糜谷的穗子缠在一起,挡住她,她走不出来了。孙媳妇看到有地方糜谷头子在动,知道奶奶在那里,分开糜谷穗子,走进去,才把她救出来。到玉米地里掰棒子,玉米棒子结得高,奶奶踮着脚也够不到,跳了几跳够到了,却掰不下来,整个身子都挂上去,她身子太轻了,还是掰不下来。奶奶的身子挂在玉米秆子上,摇摇晃晃的,孙媳妇吓得叫起来,赶忙跑过去,抱住奶奶。奶奶跟玉米棒子较上劲了,抓着玉米棒子不松手,孙媳妇只好把奶奶和玉米棒子一起掰下来。奶奶抱着个玉米棒子,棒子上露出几粒玉米,好像龇牙笑她。奶奶这才知道,不能下地干活了。
不光是田里的活儿干不了,连她的树园子也没法打理了。她扛着锄头去园子里锄草,她使劲地往下摁着锄头,锄头却吃不进土里去,只是在地皮上划拉着。几棵草茎被拉伤了,流出绿绿的汁水。她生气地坐在地上,看着那几棵被划伤的草,感觉就像是草在流血。她又看着满园子的杂草,每一棵都绿莹莹的,活生生的。她忽然就不想锄了,扛着锄头回来了。她给孙子说,以后园子交给你了。
园子交给孙子,孙子就按照自己的意思打理了。他把一些小树给挖掉了,把一些歪斜的树干砍掉了,把一些太密的枝子剪掉了。这样一整,园子里疏朗了,树木行路出来了,人出进也方便了。至于那些杂草,他也没有用锄头去锄,而是打了农药,不几天,杂草全死了。孙媳妇看到丈夫把奶奶的园子整成那样,担心奶奶知道了会生气,悄悄瞒着,不敢带着奶奶从树园子那个方向过去。奶奶没去,但还是知道了。她问孙子,那棵老枣树没挖掉吧?孙子赶紧说,没有没有,那是奶奶的树,咋能挖掉呢。树太密了,不结果子,挖掉些小杂树,果子结得多,也好吃。我还想着,把树园子扩大了,栽些能卖钱的果子。孙子说了一大堆。奶奶说,随你吧。
不能下地干活,不能打理树园子,奶奶就喂牛。每年喂一头,草活的时候托人买来,育肥了,草枯的时候卖掉,能赚些钱。
孙媳妇挡不住,还是由着她。只是和丈夫、儿子一起,把苜蓿、青草砍回来,铡成细细的寸截,堆在离牛棚很近的地方,把玉米、豆子碾好了,也放在离牛棚很近的地方,方便奶奶喂牛。把窖里的水打上来,盛到水槽里,方便奶奶给牛饮水。
奶奶喂牛,从不用饲料,就用草和粮食。不干净的东西,也不给牛吃。奶奶说,牛是大生灵,通人性呢。给它喂了不干净的东西,人要担罪呢。不光是这样,奶奶给牛添草、饮水,还要洗了大净。奶奶说,人要是脏身子涉水过河,河水要哭四十天,踏了小草,小草要哭四十天呢。脏身子喂牛的话,就会冲了牛,牛就不吃草,不上膘。
奶奶给牛添上草,站在那里看牛吃。牛伸出舌头,把草料卷进嘴里,胡乱地咀嚼几下,就咽下去了,怕谁抢去了似的。等把槽里的草料都吃完了,这才放心了,慢慢地反刍。奶奶就拿着刷子,把牛身上的牛粪、草屑都刷干净了。牛也爱干净,吃饱了,没事了,就用舌头舔身上的毛。牛舌头舔过,牛毛光洁发亮,还打着卷儿。奶奶站在旁边,牛看她那么小,把她看成小娃娃,也有可能把她看成小牛犊,探过头来,伸出舌头,舔她的脸。奶奶也不躲,任由着牛舔。奶奶的脸被舔得湿漉漉的。孙媳妇看到了说,快过来我给你洗洗,脏死了。奶奶笑着说,牛是吃草的,干净着呢,不脏。
奶奶拉着牛去饮水,牛被拴得时间长了,解开缰绳,就想着机会挣脱了,好自由地疯跑一阵。牛先试着撒了个欢子,扭着身子,摇着头,跳了几跳。那么大一头牛,要是使劲甩头拉一下,还不把奶奶给拉飞了,风筝一样飞上天去。孙媳妇看到了,吓得叫出声来。奶奶好像没有听到她的叫声,牛听到了。牛看着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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