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典悦读(204)福克纳:献给爱米丽的一朵玫瑰花
经典悦读(204)福克纳:献给爱⽶丽的⼀朵玫瑰花
【按】《献给爱⽶丽的⼀朵玫瑰花》是福克纳的短篇⼩说代表作。在这个作品⾥,可以看到作者笔下美国南⽅贵族阶级⽇趋没落的衰亡历史。作品充满了荒诞、怪异的⽓氛,使⼈仿佛进⼊了⼀个恐怖、疑惑的迷宫,随着作者对令⼈不可捉摸的⼩说主⼈公⾏动和内⼼世界的揭⽰,渐渐地得到⼀点思维的线索。到最后情节急转直下,⼈物的形象才豁然明朗。从这⼀点上来说,⼩说作为“约克纳帕塌法世系”的组成部分,正体现了福克纳的创作思想和格调。⼩说的标题“献给艾⽶丽的⼀朵玫瑰花”中含有“玫瑰花”的字眼,玫瑰花是红⾊的,⼀般都代表爱情、激情、⽣命和幸福,⽽这篇⼩说描述的却是⼀个悲剧,其主题通篇都带有明显的死亡、悲伤⽓息。标题⾥“献给艾⽶丽”,可是,通篇⼩说的故事情节并没有出现有哪个⼈把玫瑰花献给了艾⽶丽。“玫瑰”在通篇⼩说中,出现的频率也只有两次,并且“玫瑰”出现的时候并不是以名词的⾝份出现的,⽽是以形容词的⽅式出现的,⼩说后⾯描述了“玫瑰⾊窗帘”和“玫瑰花灯罩”。很明显,这是作者有意为之的写作⼿法。在⼩说中,玫瑰花象征着艾⽶丽⼀⽣从没有得到的爱,艾⽶丽早年丧母,成长在⼀个不幸福的冰冷冷的家庭,长⼤后,渴望爱情却得不到真正的爱情,玫瑰花象征着爱情和幸福,献给艾⽶丽就算是对艾⽶丽的⼀种补偿,对于⼀个孤独可怜的⼥⼈⼀⽣幸福的补偿。另外,在⼩说中,艾⽶丽出⽣在试图保持⽩⼈贵族传统的家庭,是南⽅传统的典型代表。在艾⽶丽死后,南⽅⼈给她献上⼀朵玫瑰花,作者在对艾⽶丽⼀⽣深表同情的同时,也深深地表⽰对消逝的南⽅传统的思念。福克纳在1955年的访谈中提起《献给爱⽶丽的⼀朵玫瑰花》表⽰:“玫瑰”表达了⼈们,包括他⾃⼰
对艾⽶丽的敬意,他希望艾⽶丽能够拥有美好的命运,甜蜜的爱情,幸福的⽣活。只是艾⽶丽的家庭背景和⼤的时代背景压根⽆法共融,福克纳⽆⼒改变艾⽶丽的命运悲剧,但⼜希望她能拥有美好⼀⽣,便引⽤了“玫瑰”⼆字,这是对艾⽶丽深切的怜惜与怜悯,也是对⽆情现实的鞭策。(来⾃⽹络)
【作者简介】威廉·福克纳(William Faulkner 1897年9⽉25⽇-1962年7⽉6⽇),美国⽂学史上最具影响⼒的作家之⼀,意识流⽂学在美国的代表⼈物,1949年诺贝尔⽂学奖得主,获奖原因是“他对当代美国⼩说做出了强有⼒的和艺术上⽆与伦⽐的贡献”。福克纳⼀⽣共写了19部长篇⼩说与120多篇短篇⼩说,其中15部长篇与绝⼤多数短篇的故事都发⽣在约克纳帕塔法县,称为“约克纳帕塔法世系”。其主要脉络是这个县杰弗⽣镇及其郊区的属于不同社会阶层的若⼲个家族的⼏代⼈的故事,时间从1800年起直到第⼆次世界⼤战以后。世系中共600多个有名有姓的⼈物在各个长篇、短篇⼩说中穿插交替出现。最有代表性的作品是《喧哗与骚动》。
先给爱⽶丽的⼀朵玫瑰花
【美】福克纳
(杨岂深译)
爱⽶丽·格⾥尔⽣⼩过世了,全镇的⼈都去送丧:男⼈们是出于爱慕之情,因为⼀个纪念碑倒下了。妇⼥们呢,则⼤多数出于好奇⼼,想看看她屋⼦的内部。除了⼀个花匠兼厨师的⽼仆⼈之外,⾄少已有⼗年光景谁也没进去看看这幢房⼦了。
那是⼀幢过去漆成⽩⾊的四⽅形⼤⽊屋,坐落在当年⼀条最考究的街道上,还装点着有⼗九世纪七⼗年代风格的圆形屋顶、尖塔和涡形花纹的阳台,带有浓厚的轻盈⽓息。可是汽车间和轧棉机之类的东西侵犯了这⼀带庄严的名字,把它们涂抹得⼀⼲⼆净。只有爱⽶丽⼩的屋⼦岿然独存,四周簇拥着棉花车和汽车泵。房⼦虽已破败,却还是桀骜不驯,装模作样,真是丑中之丑。现在爱⽶丽⼩已经加⼊了那些名字庄严的代表⼈物的⾏列,他们沉睡在雪松环绕的墓园之中,那⾥尽是⼀排排在南北战争时期杰弗⽣战役中阵亡的南⽅和北⽅的⽆名军⼈墓。
爱⽶丽⼩在世时,始终是⼀个传统的化⾝,是义务的象征,也是⼈民关注的对象。打⼀⼋九四年某⽇镇长沙多⾥斯上校——也就是他下了⼀道⿊⼈妇⼥不系围裙不得上街的命令——豁免了她⼀切应纳的税款起,期限从她⽗亲去世之⽇开始,⼀直到她去世为⽌,这是全镇沿袭下来对她的⼀种义务。这也并⾮说爱⽶丽⽢愿接受施舍,原来是沙多⾥斯上校编造了⼀⼤套⽆中⽣有的话,说是爱⽶丽的⽗亲曾经贷款给政府,因此政府作为⼀种交易,宁愿以这种⽅式偿还。这⼀套话,只有沙多⾥斯⼀代的⼈以及像沙多⾥斯⼀样头脑的⼈才能编得出来,也只有妇道⼈家才会相信。
等到思想更为开明的第⼆代⼈当了镇长和参议员时,这项安排引起了⼀些⼩⼩的不满。那年元旦,他们便给她寄去了⼀张纳税通知单。⼆⽉份到了,还是杳⽆⾳信。他们发去⼀封公函,要她便中到司法长官办公室处去⼀趟。⼀周之后,镇长亲⾃写信给爱⽶丽,表⽰愿意登门访问,或派车迎接她,⽽所得回信却是⼀张便条,写在古⾊古⾹的信笺上,书法流利,字迹细⼩,但墨⽔已不鲜艳,信的⼤意是说她已根本不外出。纳税通知附还,没有表⽰意见。
参议员们开了个特别会议,派出⼀个代表团对她进⾏了访问。他们敲敲门,⾃从⼋年或则⼗年前她停⽌开授瓷器彩绘课以来,谁也没有从这⼤门出⼊过。那个上了年纪的⿊⼈男仆把他们接待进阴暗的门厅,从那⾥再由楼梯上去,光线就更暗了。⼀股尘封的⽓味扑⿐⽽来,空⽓阴湿⽽⼜沉闷,这屋⼦长久没有⼈住了。⿊⼈打开了⼀扇百叶窗,这时,便可看
暗了。⼀股尘封的⽓味扑⿐⽽来,空⽓阴湿⽽⼜沉闷,这屋⼦长久没有⼈住了。⿊⼈打开了⼀扇百叶窗,这时,便可看出⽪套⼦已经圻裂;等他们坐了下来,⼤腿两边就有⼀阵灰尘冉冉上升,尘粒在那⼀缕阳光中缓缓旋转。壁炉前已经失去⾦⾊光泽的画架上⾯放着爱⽶丽⽗亲的炭笔画像。
她⼀进屋,他们全都站了起来。⼀个⼩模⼩样、腰圆体胖的⼥⼈,穿了⼀⾝⿊服,⼀条细细的⾦表链拖到腰部,落到腰带⾥去了,⼀根乌⽊拐杖⽀撑着她的⾝体,拐杖头的镶⾦已经失去光泽。她的⾝架矮⼩,也许正因为这个缘故,在别的⼥⼈⾝上显得是丰满的东西,⽽她却给⼈以肥⼤的感觉。她看上
去像长久泡在死⽔中的⼀具⼫体,肿胀发⽩。当客⼈说明来意时,她那双凹陷在⼀脸隆起的肥⾁之中,活像揉在⼀团⽣⾯中的两个⼩煤球似的眼睛不住地移动着,时⽽瞧瞧这张⾯空,时⽽打量那张⾯孔。
她没有请他们坐下来。她只是站在门⼝,静静地听着,直到发⾔的代表结结巴巴地说完,他们这时才听到那块隐在⾦链⼦那⼀端的挂表滴答作响。
她的声调冷酷⽆情。“我在杰弗⽣⽆税可纳。沙多⾥斯上校早就向我交代过了。或许你们有谁可以去查⼀查镇政府档案,就可以把事情弄清楚。”
“我们已经查过档案,爱⽶丽⼩,我们就是政府当局。难道你没有收到过司法长官亲⼿签署的通知吗?”
“不错,我收到过⼀份通知,”爱⽶丽⼩说道,“也许他⾃封为司法长官......可是我在杰弗⽣⽆税可缴。”
“可是纳税册上并没有如此说明,你明⽩吧。我们应根据......”
“你们去沙多⾥斯上校。我在杰弗⽣⽆税可缴。”
“可是,爱⽶丽⼩——”
把ppt转换成word纯文字“你们去沙多⾥斯上校。”(沙多⾥斯上校死了将近⼗年了。)“我在杰弗⽣⽆税可纳。托⽐!”⿊⼈应声⽽来。“把这些先⽣请出去。”
感恩节发朋友圈的话语
她就这样把他们“连⼈带马”地打败了,正如三⼗年前为了那股⽓味的事战胜了他们的⽗辈⼀样。那是她⽗亲死后两年,也就是在她的⼼上⼈——我们都相信⼀定会和她结婚的那个⼈——抛弃她不久的时候。⽗亲死后,她很少外出;⼼上⼈离去之后,⼈们简直就看不到她了。有少数⼏位妇⼥竟冒冒失失地去访问过她,但都吃了闭门羹。她居住周围惟⼀的⽣命迹象就是那个⿊⼈男⼦拎着⼀个篮⼦出出进进,当年他还是个青年。
“好象只要是⼀个男⼦,随便什么样的男⼦,都可以把厨房收拾得井井有条似的。”妇⼥们都这样说。因此,那种⽓味越来越厉害时,她们也不感到惊异。那是芸芸众⽣的世界与⾼贵有势的格⾥尔⽣家之间的另⼀联系。
乒乓混双
邻家⼀位妇⼥向年已⼋⼗的法官斯蒂芬斯镇长抱怨。
“可是太太,你叫我对这件事⼜有什么办法呢?”他说。
“哼,通知她把⽓味弄掉,”那位妇⼥说,“法律不是有明⽂规定吗?”
“我认为这倒不必要,”法官斯蒂芬斯说,“可能是她⽤的那个⿊⿁在院⼦⾥打死了⼀条蛇或⼀只⽼⿏。我去跟他说说这件事。”
第⼆天,他⼜接到两起申诉,⼀起来⾃⼀个男的,⽤温和的语⽓提出意见。“法官,我们对这件事实在不能不过问了。我是最不愿意打扰爱⽶丽⼩的⼈,可是我们总得想个办法。”那天晚上全体参议员——三位⽼⼈和⼀位年纪较轻的新⼀代成员在⼀起开了个会。
“这件事很简单,”年轻⼈说,“通知她把屋⼦打扫⼲净,限期搞好,不然的话......”
“先⽣,这怎么⾏?”法官斯蒂芬斯说,“你能当着⼀位贵妇⼈的⾯说她那⾥有难闻的⽓味吗?”
于是,第⼆天午夜之后,有四个⼈穿过了爱⽶丽⼩家的草坪,像夜盗⼀样绕着屋⼦潜⾏,沿着墙⾓⼀带以及在地窖通风处拼命闻嗅,⽽其中⼀个⼈则⽤⼿从挎在肩上的袋⼦中掏出什么东西,不断做着播种的动作。他们打开了地窖门,在那⾥和所有的外屋⾥都散上了⽯灰。等到他们回头⼜穿过草坪时,原来暗⿊的⼀扇窗户亮起了灯:爱⽶丽⼩坐在那⾥,灯在她⾝后,她那挺直的⾝躯⼀动不动像是⼀尊偶像。他们蹑⼿蹑脚地⾛过草坪,进⼊街道两旁洋槐树阴之中。⼀两个星期之后,⽓味就闻不到了。
⽽这时⼈们才开始真正为她感到难过。镇上的⼈想起爱⽶丽的姑奶奶韦亚特⽼太太终于变成了⼗⾜疯
⼦的事。都相信格⾥尔⽣⼀家⼈⾃视过⾼,不了解⾃⼰所处的地位。爱⽶丽⼩和像她⼀类的⼥⼦对什么年轻男⼦都看不上眼。长久以来,我们把这家⼈⼀直看做⼀副画中的⼈物:⾝段苗条、穿着⽩⾐的爱⽶丽⼩⽴在⾝后,她⽗亲叉开双脚的侧影在前⾯,背对着爱⽶丽,⼿执⼀根马鞭,⼀扇向后开的前门恰好嵌住了他们俩的⾝影。因此当她年近三⼗,尚未婚配时,我们实在没有喜幸的⼼理,只是觉得先前的看法得到了证实。即令她家有着疯癫的⾎液吧,如果真有⼀切机会摆在她⾯前,她也不⾄于断然放过。
⽗亲死后,传说留给她的全部财产就是那座房⼦;⼈们倒也有点感到⾼兴。到头来,他们可以对爱⽶丽表⽰怜悯之情了。单⾝独处,贫苦⽆告,她变得懂⼈情了。如今她也体会到多⼀便⼠就激动喜悦、少⼀便⼠便痛苦失望的那种⼈皆有之的⼼情了。
她⽗亲死后的第⼆天,所有的妇⼥们都准备到她家拜望,表⽰哀悼和愿意接济的⼼意,这是我们的习俗。爱⽶丽⼩在门⼝接待她们,⾐着和平⽇⼀样,脸上没有⼀丝哀愁。她告诉她们,她的⽗亲并未死。⼀连三天她都是这样,不论是教会牧师访问她也好,还是医⽣想劝她让他们把⼫体处理掉也好。正当他们要诉诸法律和武⼒时,她垮了下来,于是他们很快地埋葬了她的⽗亲。
当时我们还没有说她发疯。我们相信,她这样做是控制不了⾃⼰。我们还记得她⽗亲赶⾛了所有的青年男⼦,我们也知道她现在已经⼀⽆所有,只好象⼈们常常做的⼀样,死死拖住抢⾛了她⼀切的那个⼈。
她病了好长⼀个时期。再见到她时,她的头发已经剪短,看上去像个姑娘,和教堂⾥彩⾊玻璃窗上的天使像不⽆相似之处——有⼏分悲怆肃穆。
⾏政当局已经订好合同,要铺设⼈⾏道,就在她⽗亲去世的那年夏天开始动⼯。建筑公司带着⼀批⿊⼈、骡⼦和机器来了,⼯头是⼀个北⽅佬,名叫荷默·伯隆,个⼦⾼⼤,⽪肤黝⿊,精明强⼲,声⾳宏亮,双眼⽐脸⾊浅淡。⼀孩⼦跟在他⾝后听他⽤不堪⼊⽿的话责骂⿊⼈,⽽⿊⼈则随着铁镐的上下起落有节奏地哼着劳动号⼦。没有多少时候,全镇的⼈他都认识了。随便什么时候⼈们要是在⼴场上的什么地⽅听见呵呵⼤笑的声⾳,荷默·伯隆肯定是在⼈中⼼。过了不久,逢到礼拜天的下午我们就看到他和爱⽶丽⼩⼀齐驾着轻便马车出游了。那辆黄轮车配上从马房挑出的栗⾊辕马,⼗分相称。
起初我们都⾼兴地看到爱⽶丽⼩多少有了⼀点寄托,因为妇⼥们都说:“格⾥尔⽣家的⼈绝对不会真的看中⼀个北⽅佬,⼀个拿⽇⼯资的⼈。”不过也有别⼈,⼀些年纪⼤的⼈说就是悲伤也不会叫⼀个真正⾼贵的妇⼥忘记“贵⼈举⽌”,尽管⼝头上不把它叫做“贵⼈举⽌”。他们只是说:“可怜的爱⽶丽,她的亲属应该来到她的⾝边。”她有亲属在亚拉巴马;但很多年前,她的⽗亲为了疯婆⼦韦亚特⽼太太的产权问题跟他们闹翻了,以后两家就没有来往。他们连丧礼也没派⼈参加。
⽼⼈们⼀说到“可怜的爱⽶丽”,就交头接⽿开了。他们彼此说:“你当真认为是那么回事吗?”“当然是啦。还能是别的什么事?......”⽽这句话他们是⽤⼿捂住嘴轻轻地说的;轻快的马蹄哒哒驶去的时候,关上了遮挡星期⽇午后骄阳的百叶窗,还可听出绸缎的轻声:“可怜的爱⽶丽。”
她把头抬得⾼⾼——甚⾄当我们⾝⼼她已经堕落了的时候也是如此,仿佛她⽐历来都更要求⼈们承认她作为格⾥尔⽣家族末代⼈物的尊严,仿佛她的尊严就需要同世俗的接触来重新肯定她那不受任何影响的性格。⽐如说,她那次买⽼⿏药、的情况。那是在⼈们已经开始说“可怜的爱⽶丽”之后⼀年多,她的两堂妹也正在那时来看望她。
“我要买点毒药。”她跟药剂师说。她当时三⼗出头,依然是个削肩瘦腰的⼥⼈,只是⽐往常更加清瘦了,⼀双⿊眼冷酷⾼傲,脸上的⾁在两边的太阳⽳和眼窝处绷得很紧,那副⾯部表情是你想象中的灯塔守望⼈所应有的。“我要买点毒药。”她说道。
“知道了,爱⽶丽⼩。要买哪⼀种?是毒⽼⿏之类的吗?那么我介......”
“我要你们店⾥最有效的毒药,种类我不管。”
药剂师⼀⼝说出好⼏种。“它们什么都毒得死,哪怕是⼤象。可是你要的是......”
“,”爱⽶丽⼩说,“灵不灵?”
“是......?知道了,⼩。可是你要的是......”
象征爱情的东西“我要的是。”
药剂师朝下望了她⼀眼。她回看他⼀眼,⾝⼦挺直,⾯孔像⼀⾯拉紧了的旗⼦。“噢噢,当然有,”药剂师说,“如果你要的是这种毒药。不过,法律规定你得说明做什么⽤途。”
爱⽶丽⼩只是瞪着他,头向后仰了仰,以便双眼好正视他的双眼,⼀直看到他把⽬光移开了,⾛进去拿包好。⿊⼈送货员把那包药送出来给她;药剂师却没有再露⾯。她回家打开药包,盒⼦上骷髅标记下注明:“毒⿏⽤药。”
于是,第⼆天我们⼤家都说:“她要⾃杀了。”我们也都说这是再好没有的事。我们第⼀次看到荷默·伯隆在⼀块⼉时,我们都说:“她要嫁给他了。”后来⼜说:“她还得说服她呢。”因为荷默⾃⼰说他喜欢和男⼈来往,⼤家知道他和年轻⼈在⼀家俱乐部⼀道喝酒,他本⼈说过,他是⽆意于成家的⼈。以后每逢礼拜天下午,他们乘着漂亮的轻便马车驰过:爱⽶丽⼩昂着头,荷默歪戴着帽⼦,嘴⾥叼着雪茄烟,戴着黄⼿套的⼿握着马缰和马鞭。我们在百叶窗后都不禁要说⼀
声:“可怜的爱⽶丽。”
后来有些妇⼥开始说,这是全镇的羞辱,也是青年的坏榜样。男⼦汉不想⼲涉,但妇⼥们终于迫使浸礼会牧师——爱⽶丽⼩⼀家⼈都是属于圣公会的——去拜访她。访问经过他从未透露,但他再也不愿去第⼆趟了。下个礼拜天他们⼜驾着马车出现在街上,于是第⼆天牧师夫⼈就写信告知爱⽶丽住在亚拉巴马的亲属。
原来她家⾥还有近亲,于是我们坐等事态的发展。起先没有动静,随后我们得到确讯,他们即将结婚。我们还听说爱⽶丽⼩去过⾸饰店,订购了⼀套银质男⼈盥洗⽤具,每件上⾯刻着“荷·伯”。两天之后⼈家我们她买了全套男⼈服装,包括睡⾐在内,因此我们说:“他们已经结婚了。”我们着实⾼兴。我们⾼兴的是两位堂妹⽐起爱⽶丽⼩来,更有格⾥尔⽣家族的风度。
因此当荷默·伯隆离开本城——街道铺路⼯程已经竣⼯好⼀阵⼦了——时,我们⼀点也不感到惊异。我们倒因为缺少⼀番送⾏告别的热闹,不⽆失望之感。不过我们都相信他此去是为了迎接爱⽶丽⼩作⼀番准备,或则让她有个机会打发⾛两个堂妹(这时已经形成了⼀个秘密⼩集团,我们都站在爱⽶丽⼩⼀边,帮她踢开这⼀对堂妹)。⼀点也不差,⼀星期后她们就⾛了。⽽且,正如我们⼀直所期待的那样,荷默·伯隆⼜回到镇上来了。⼀位邻居亲眼看见那个⿊⼈在⼀天黄昏⼗分打开厨房门让他进去了。
这就是我们最后⼀次看到荷默·伯隆。⾄于爱⽶丽⼩呢,我们则有⼀段时间没有见到过她。⿊⼈拿着
购货篮进进出出,可是前门却总是关着。偶尔可以看到她的⾝影在窗⼝晃过,就像⼈们在撒⽯灰那天夜晚曾经见到过的那样,但却整整有六个⽉的时间,她没有出现在⼤街上。我们明⽩这也并⾮出乎意料;她⽗亲的性格三番五次地使她那作为⼥性的⼀⽣平添波折,⽽这性格仿佛太恶毒,太狂暴,还不肯消失似的。
等到我们再见到爱⽶丽⼩时,她已经发胖了,头发也已灰⽩了。以后数年中,头发越变越灰,变得像胡椒盐似的铁灰⾊,颜⾊就不再变了。直到她七⼗四岁去世之⽇为⽌,还是保持着那旺盛的铁灰⾊,像是⼀个活跃的男⼦的头发。
打那时起,她的前门就⼀直关闭着,除了她四⼗左右的那段约有六七年的时间之外。在那段时期,她开授瓷器彩绘课。在楼下的⼀间房⾥,她临时布置了⼀个画室,沙多⾥斯上校的同时代⼈全部把⼥⼉、孙⼥送到她那⾥学画,那样的按时按刻,那样的认真精神,简直同礼拜天把她们送到教堂去,还给她们两⾓五分钱的硬币准备放在捐献盆⼦⾥的情况⼀模⼀样。这时,她的捐税已经被豁免了。
后来,新的⼀代成了全镇的⾻⼲和精神,学画的学⽣们也长⼤成⼈,渐次离开了,她们没有让她们⾃⼰的⼥孩⼦带着颜⾊盒、令⼈⽣厌的画笔和从妇⼥杂志上剪下来的画⽚到爱⽶丽⼩那⾥去学画。最后⼀个学⽣离开后,前门关上了,⽽且永远关上了。全镇实⾏免费邮递制度之后,只有爱⽶丽⼩⼀个⼈拒绝在她门⼝钉上⾦属门牌号,附设⼀个邮件箱。她怎么也不理睬他们。
⽇复⼀⽇,⽉复⼀⽉,年复⼀年,我们眼看着那⿊⼈的头发变⽩了,背也驼了,还照旧提着购货篮进进出出。每年⼗⼆⽉我们都寄给她⼀张纳税通知单,但⼀个星期后⼜由邮局退还了,⽆⼈收信。不时我们在楼底下的⼀个窗⼝—— 她显然是把楼上封闭起来了——见到她的⾝影,像神龛中的⼀个偶像的雕塑躯⼲,我们说不上她是不是在看着我们。她就这样度过了⼀代⼜⼀代——⾼贵、宁静,⽆法逃避,⽆法接近,怪癖乖张。
她就这样与世长辞了。在⼀栋尘埃遍地、⿁影憧憧的屋⼦⾥得了病,侍侯她的只有⼀个⽼态龙钟的⿊⼈。我们甚⾄连她病了也不知道;也早已不想从⿊⼈那⾥去打听什么消息。他跟谁都不说话,恐怕对她也是如此,他的嗓⼦似乎由于长久不⽤变得嘶哑了。
企业内部培训
她死在楼下⼀间屋⼦⾥,笨重的胡桃⽊床上还挂着床帏,她那长满铁灰头发的头枕着的枕头由于⽤了多年⽽⼜不见阳光,已经黄得发霉了。
⿊⼈在前门⼝迎接第⼀批妇⼥,把她们请进来,她们话⾳低沉,发出咝咝声响,以好奇的⽬光迅速扫视着⼀切。⿊⼈随即不见了,他穿过屋⼦,⾛出后门,从此就不见踪影了。
两位堂妹也随即赶到,他们第⼆天就举⾏了丧礼,全镇的⼈都跑来看看覆盖着鲜花的爱⽶丽⼩的
⼫体。停⼫架上⽅悬挂着她⽗亲的炭笔画像,⼀脸深刻沉思的表情,妇⼥们唧唧喳喳地谈论着死亡,⽽⽼年男⼦呢——有些⼈还穿了刷得很⼲净的南⽅同盟军制服——则在⾛廊上、草坪上纷纷谈论着爱⽶丽⼩的⼀⽣,仿佛她是他们的同时代⼈,⽽且还相信和她跳过舞,甚⾄向她求过爱,他们把按数学级数向前推进的时间给搅混了。这是⽼年⼈常有的情形。在他们看来,过去的岁⽉不是⼀条越来越窄的路,⽽是⼀⽚⼴袤的连冬天也对它⽆所影响的⼤草地,只是近⼗年来才像窄⼩的瓶⼝⼀样,把他们同过去隔断了。
舟山好玩吗我们已经知道,楼上那块地⽅有⼀个房间,四⼗年来从没有⼈见到过,要进去得把门撬开。他们等到爱⽶丽⼩安葬之后,才设法开门。
门猛地被打开,震得屋⾥灰尘弥漫。这间布置得像新房的屋⼦,仿佛到处都笼罩着墓室⼀般的淡淡的阴惨惨的氛围:败了⾊的玫瑰⾊窗帘,玫瑰⾊的灯罩,梳妆台,⼀排精细的⽔晶制品和⽩银做底的男⼈盥洗⽤具,但⽩银已毫⽆光泽,连刻制的姓名字母图案都已⽆法辨认了。杂物中有⼀条硬领和领带,仿佛刚从⾝上取下来似的,把它们拿起来时,在台⾯上堆积的尘埃中留下淡淡的⽉⽛痕。椅⼦上放着⼀套⾐服,折叠得好好的;椅⼦底下有两只寂寞⽆声的鞋和⼀双扔了不要的袜⼦。
那男⼈躺在床上。
我们在那⾥⽴了好久,俯视着那没有⾁的脸上令⼈莫测的龇⽛咧嘴的样⼦。那⼫体躺在那⾥,显出⼀
度是拥抱的姿态,但那⽐爱情更能持久、那战胜了爱情的煎熬的永恒长眠已经使他驯服了。他所遗留下来的⾁体已在破烂的睡⾐下腐烂,跟他躺着的⽊床黏在了⼀起,难分难解了。在他⾝上和他⾝旁的枕头,均匀地覆盖着⼀层长年累⽉积下来的灰尘。
后来我们才注意到旁边那只枕头上有⼈头压过的痕迹。我们当中有⼀个⼈从那上⾯拿起了什么东西,⼤家凑近⼀看——这时⼀股淡淡的⼲燥发臭的⽓味钻进了⿐孔——原来是⼀绺长长的铁灰⾊头发。
【特别说明】“⼼的岁⽉”平台已开通原创作品“赞赏”功能,赞赏所得超过20元的部分,其中2/3作为稿酬发放给作者,1/3留作平台运营经费;稿酬在⽂章发表3天内结算,请作者主动联系,过期不候;凡在平台发表作品的,视为同意此约定。

版权声明:本站内容均来自互联网,仅供演示用,请勿用于商业和其他非法用途。如果侵犯了您的权益请与我们联系QQ:729038198,我们将在24小时内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