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真实的故事》
《一个真实的故事》是马克•吐温的经典短篇小说之一。小说发生的背景是在美国内战后期,主人公瑞奇尓大娘原是南方种植庄园的一名黑人女奴,有丈夫和七个孩子,一家人相亲相爱。“先生,我的老汉———那就是我们当家的———他很疼爱我,脾气也好,就跟您对您自己的太太那么好。后来我们俩生了孩子———七个孩子———我们俩很爱这些孩子,就跟您爱您的孩子一样。”然而好景不长,由于老东家破产,瑞奇尓大娘一家人被活生生地拆散卖掉,从此她过着失去亲人的孤苦伶仃的生活。作者马克•吐温不仅成功刻画出瑞奇尔大娘这个命运坎坷却乐观开朗的极富时代彩的黑人女奴形象,而且通过幽默讽刺的语言揭露出黑人妇女瑞奇尔大娘是在惨无人道的黑人奴隶制的迫害下家破人亡,失去了丈夫和众多孩子,抨击了罄竹难书的美国罪恶的黑人奴隶制,清晰地表现出当时美国社会的虚伪与黑暗。本文将主要通过对瑞奇尔大娘这一黑人女奴形象的解读来剖析马克•吐温进步的黑人女性主义意识。
一、黑人女性悲惨的苦难史
“我是生在奴隶堆的;当奴隶的滋味我全知道,因为我自己就当过奴隶。”17世纪初,当第一
批非洲黑人踏上北美大陆时,他们的命运就发生了彻底的变化,沦为白人驱使、奴役、压榨和剥削的社会最底层人———黑奴。肉体上,黑奴们没日没夜地干着着超负荷的体力劳动,却是食不果腹、衣不遮体;精神上,遭受着非人的种族歧视,被视为劣等人种,丑陋、愚蠢、堕落、下贱等。作为社会最边缘的黑人女性,她们的境遇相比较于男性黑人有过之而无不及。黑人女性主义批评家贝尔•胡克斯(BellHooks)曾指出,奴隶主从来也没有把黑人妇女当作单独的不同的类别对来待。在白人世界里,她们同样要从事田间地头的劳作,还要伺候白人主子及其子女的起食饮居。体力的透支早已司空见惯,忍受大小主子的折磨是她们的家常便饭,逆来顺受是她们委曲求全的生存之道;在黑人世界里,她们利用繁重劳动的间隙组建家庭,繁衍后代,操持家务来尽一个为人妻为人母的职责。她们和孩子们在一起的时间和机会少之又少。富兰克林•弗雷泽在其经典著作《美国的黑人家庭》一书中说:
人这一生啊就一堆堆坎坷是什么歌“母亲不能随意对孩子有自发的感情上的流露,哺乳和抚爱孩子也受到限制,因此她常常对自己的孩子显得很冷淡,这成了很自然的事。“冷淡”与其说是母爱的冻结,不如说是母爱的深藏。小说中的瑞奇尓”
大娘生有七个孩子,一提到自己的孩子她说:
“他们都是黑的,可是不管老天爷叫孩子们长得多么黑,他们的娘可照样爱他们,不肯把他们丢掉,不,随你拿全世界什么东西跟她换,她也不换。”
《美国独立宣言》中所宣扬的“人生而平等”对黑奴而言就是一个遥不可及的神话。在这个“民主与自由”的国度,生活在南方的黑人没有主权也无人格,是白人主子可以任意处置的私人财产。种植庄园的奴隶主大言不惭地称奴隶为“我的人”,掌握着黑奴的生杀大权。著名的废奴主义者弗•道格拉斯说:
“美国的奴隶制就是授予一个人得以运用和强行把别人的肉体和灵魂作为财产的权利,奴隶的处境简直同野兽一样,他是一份财产……他自己的美德、良心、智慧和感情,完全被主人废弃不顾。”像其他黑人女奴一样,瑞奇尓大娘的埋头苦干与忍气吞声没有为她换取到片刻的心灵安宁和长久的栖身之地。“咳,后来我的老东家说她破产了,她只好把庄上的黑奴通通卖掉。我一听说他们要把我们通通送到里奇蒙去拍卖,啊,老天爷!我就知道那是怎么回事!”套着链子的奴隶被放在一个展示台上,如同牲口般任由购买者的挑选,掐掐胳膊,捏捏腿,“这个太老”,“这个瘸了腿”,再不就是“这个没有多大用处”。瑞奇尓大娘的丈夫和孩子们一个个被买走,无论她是如何地哀求、哭泣和拼命,等待她的只是无情的毒打和伤悲后的绝望。黑人妇女政治家、教育家索珠娜•特鲁斯义愤填膺地说:
“看看我的胳膊,我耕地、种植、收割粮草,没有男人能赶上我———难道我不是女人吗?我像男人一样能干一样能吃———如果能得到的话———也经受皮鞭!难道我不是女人吗?我生育了13个孩子,看着他们一个个被卖为奴隶,当我悲伤欲绝地哭泣时,除了耶稣又有谁听到?———难道我不是女人吗?”
二、黑人女性缺失的话语权
“我要叫你们这些黑鬼知道,老娘不是生在平常人家,不能让你们这些开玩笑!我是老蓝母鸡的小鸡,不含糊!”瑞奇尓大娘从她的母亲那继承了这句口头禅,和母亲一样一被人惹恼时就蹦出这句话来。“您知道吗,那就是马里兰生的人给他们自己的称呼,他们对这个很得意哩。哈,她就这么说的。我一辈子也忘不了,因为她常说这句话……”马里兰州是美国内战前黑人人口数最多的蓄奴州,许多黑奴都是由那卖出。黑奴们以马里兰州是自己的出生地而自豪,吹嘘“是老蓝母鸡的小鸡(意思是贵族出身)”
,嘲笑与他们有着同样的黑皮肤族人是“黑鬼”。
无形中他们割断了与非洲的种和文化的联系,失去了自己的祖先,也抛弃了自己的同胞。
文化传承的断绝和族关系的割裂必然导致本族话语的缺失。瑞奇尓大娘和她的母亲做了一辈子的女奴和女仆,是美国社会最底层黑人妇女的代表,黑人奴隶制和白人文明社会剥夺了她们读书识字的权利,让她们长期以来处于“无言”的境地,无法表达真实的意图。白人社会的主流话语不断地使得无法言说的黑人妇女客体化和他者化,成为白人主子的传声筒和代言人。
海德格尔说“语言是存在之家”。人的主体性是依靠语言来建构的,语言是说话者的媒介,不仅传达交流的内容,更多的是话语所表征的权利。法国哲学家米歇尔•福柯认为:
话语本身就是一种“权力”,即所谓的“话语权”。黑人女性在白人主流文化和种族歧视的欺压下,丧失了一切为人的权利。她们在白人主导的话语系统中,变成失语的他者,充当被奴役的工具和沦为被蹂躏的对象。小说中瑞奇尓大娘用混杂的英语向克先生断断续续地讲述了她凄苦的一生,唯独母亲的那句话说得极其得顺口,还自鸣得意。马克•吐温在小说中三次用到这句话,并非简单的重复,每次使用都有深刻的讽刺含义。第一次是瑞奇尓大娘提到她母亲常说这句话,间接地说明黑人妇女失声的历史悠久,预示上一辈人的悲苦境遇在下一代人身上延续,她们的后代难逃命运的轮回。第二次,是因为“有一天我的小亨利把手
腕子摔坏了,头也碰破了,刚刚碰着脑门子顶上,当时黑鬼们没有跑过来招呼他,她又骂起来了”。母亲和女儿(瑞奇尓大娘)都称呼她们的同胞为“黑鬼们”,竟然可悲地忘记了她们自己也是黑人,也是“黑鬼们”中的一份子。女儿全盘接受了母亲的思想意识,“所以我让人家惹火了的时候,也说这句话”。黑人妇女歪曲的种族意识成为种族压迫得以继续的一个有效地潜在因素。第三次是南方黑奴刚解放,有一天晚上的舞会上,瑞奇尓大娘被一年轻黑人的逗笑给惹恼了,“站得挺直”“攥着拳头插在腰上”骂了起来。黑人妇女的肉体解放了,但奴隶制的魅影在她们心里依旧阴魂不散。很具讽刺意味的是,正是舞会上瑞奇尓大娘骂出的这句口头禅,让她重新回她失散了十多年的小儿子亨利。
三、黑人女性错位的自我认同
自我认同是指生活在社会环境中的人通过与他人的交往逐渐形成对自我的认识。是对“我是谁”、“我从哪来”、“是否受欢迎”等问题的追问,是对外在自我的评判,是对自我身份的确认。
处在奴隶制下的黑人女性的特点具有其特殊性,她们大部分世界时间是在和白人主子打交道,白人的言语行为、思想意识和种族优越感不断解构和重新建构黑人女性的自我认同。
受到白人种族主义毒害的黑人女性讨厌自己的黑皮肤,也认为黑是丑恶、卑下的象征,有意或无意地用白人的标准来确定自我的身份,舍弃了本民族的传统价值观和自豪感,瑞奇尓大娘和母亲骂与她们有同样黑皮肤的族人“黑鬼们”“”等。从某种意义上说,黑人女性认同于白人主流社会的种族观。“马克•吐温曾经精辟地分析过奴隶制得以存在的原因。他指出,如果一个国家要奴役一个民族,它第一项要做的工作就是使全世界的人都感到被奴役的民族低于人类;接下来就要让其国民相信这些人是劣等的;最不仁慈的一招就是让被奴役的人相信他们是劣等民族。”
黑人女性主义活动家宝莉•穆蕾也指出:
“压迫制度,从受害者的默认中获得了很大的力量,这些受害者已经接受了主流文化对于她们自己的形象刻画,且被一种无助感所麻痹。”生活在两个世界夹缝的黑人妇女在潜移默化中接受了白人世界对自我身份的定义,必须是也只能是“忠心耿耿的女奴/女仆/保姆”。北方的军队攻下新百伦后,大军官们问被奴隶主丢下的瑞奇尓大娘愿不愿为他们烧饭时,她说:
“天啊,那还有什么说的,我就是干这行事的呀。”可见人类史上最邪恶的黑人奴隶制对黑人女性的迫害之深,最为重要的是对其自我身份的摧毁,使她们一步步地走向种族主义内在
化的深渊。“种族主义内在化只会使黑人妇女陷入两难的尴尬境地,既脱离了自己的民族,又无法融入白人主流社会。”获得解放后的瑞奇尓大娘是小说第一人称叙述者克先生的女仆,仍旧无法逃脱作下人的命运。“我们坐在小山顶上一个农家门口的走廊上,瑞奇尓大娘在我们那一排下面,很恭敬地坐在台阶上———因为她是我们的女仆,而且是黑人。……这时候又像平常天黑以后一样,她在炮火中了。这就是说大家毫不留情地拿她开玩笑,她就以此为乐。”由这两句话作者马克•吐温想传达的含义有两层:
一是,“恭敬”和“以此为乐”可以看作是瑞奇尓大娘的扭曲的自我认同感的外在表现,长期由白人定义的自我身份概念已在她的无意识中根深蒂固;二是,不改变黑人女性的阶级地位与种族意识就谈不上真正意义上的解放,“女仆”外加上是“黑人”必然会成为白人一直戏谑和鄙视的“他者”。黑人女性的解放应寄希望于自身及本民族成员的自我解放,捣碎两百多年来错位的自我认同感,而不是依赖于曾经奴役过黑人的白人来“宣布”她们获得了自由。
马克•吐温的小说《一个真实的故事》成功塑造了一个典型的黑人女性形象———瑞奇尓大娘,经历了命运中的种种磨难,仍坦然地面对生活,“她是个欢欢喜喜、精神饱满的人,笑起来一点也不费劲,就和鸟叫那么自然”。小说的结尾处,瑞奇尓大娘说:
“啊,没什么,克先生———我真是从来没什么苦恼。可也没什么欢喜的事儿!”的确,家破碎了,骨肉分离了,亲人无法团圆,还有什么可欢喜的。作者马克•吐温站在批判现实的主义的角度,揭开了美国黑人妇女悲苦的一生,揭示了奴隶制和种族歧视对黑人妇女造成的伤害是肉体上的,更是精神上的,揭露了美国社会虚伪的“民主与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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