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牢笼”美国华人高技能家属移民的“再女性化”困境
2021年3月
March 2021No.1华侨华人历史研究Journal of Overseas Chinese History Studies 第1期女性研究
“金牢笼”:美国华人高技能家属移民的 “再女性化”困境
*黄雅兰
(暨南大学 新闻与传播学院,广东 广州 510632)
[关键词]美国;华人移民;华人妇女; H-4签证;自身价值
[摘 要]在对美国加州旧金山湾区和圣迭戈的田野调查以及对24名女性的深度访谈的基础
上,论文以持家属签证移民的华人女性为研究对象,探究其移民后的家庭、工作状况和性别身份
的变化。研究发现,女性家属移民普遍面临“再女性化”困境,即在工作等公共生活中的角被
削弱,作为妻子和母亲的传统女性家庭角被强化。基于新自由主义的签证政策、美国的家庭文
化以及基督教文化共同影响了这一过程。而对于来自中国的女性家属移民而言,这一过程既是其
移民后合法权利的被剥夺,也是她们对移民前性别文化和规范的“抵抗”。
[中图分类号]D634.371.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2-5162(2021)01-0072-13
“Golden Cage”: The “Re-feminization” Predicament for Chinese
Dependent Migrants in the United States
HUANG Ya-lan
(School of Journalism & Communication, Jinan University, Guangzhou 510632,China)
Key word: dependent migrants; gender role; H-4 visa; women; American Chinese
Abstract: Based on fieldwork in the SF Bay Area and San Diego and in-depth interviews with 24 
dependent migrant women from China, this research examines changes in their domestic life, career, 
and consciousness of gender role. The findings show that these Chinese women commonly encounter a 
predicament of “re-feminization”, in which their roles in public life have diminished, and domestic roles 
as wife and mother have a concurrent emphasis. These changes may be associated with the American 
visa policy under Neo-liberalism as well as American family culture and Christian belief in the country. 
However, for some Chinese women dependent migrants, “re-feminization” means violation of their civil 
rights in the United States, and also challenges the norm of gender roles in China. 在全球化加速发展的当下,男性和女性经历着差异化的跨国移民。男性往往由于学业、事业等[收稿日期]2020-03-26; 
[修回日期]2020-10-27[作者简介]黄雅兰,女,暨南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副教授,主要研究方向
包括性别与传播、华文媒体、融合新闻等。
*本文系教育部人文社会科学研究青年基金“自媒体中性别暴力的传播机制与协同治理研究”
社会主义的本质是什么(20YJC86013)和广东省教育厅青年创新人才类项目“北美华人网络社区中的身份认同和行动策略研究”(2017WQNCX005)之阶段性成果。
个人发展目标在经济等公共领域流动,女性的流动则更多与婚姻、家庭等私人领域密切相关。在以家庭为单位的移民中,女性往往牺牲自身事业以支持家庭在新环境中的安顿与重建,即便是一些接受了高等教育、掌握高技能的女性也会遭遇向下的职业流动。[1]而美国的移民政策不同程度地对家属移民的工作、经济权利加以限制,A更加剧了女性家属移民的工作困境,使其不得不受困于家庭,扮演更加保守的性别角。
2009—2018年,在美国签发的主要家属签证(F-2、H-4、J-2、L-2)中,来自中国的女性获得了其中的8.99%。[2]中国女性向来有着较高的劳动率,这样的限制性政策无疑会给女性移民生活带来挑战。基于此,本文以持家属签证移民的高技能华人女性为研究对象,通过田野调查和深度访谈等方法回答以下问题:其移民后的家庭角和工作状态如何改变?哪些因素造成了此种改变?女性如何看待这种家庭角的变化?
一、文献综述
五一放假2023年放几天假期(一)“庇护”原则下的美国家属签证
自美国最早的《移民与国籍法案》起,以家属身份移民的女性就被局限于家庭领域,这一传统彰显了美国家庭关系中的“庇护”(coverture)原则,[3]即“婚姻存续期间,女性的存在和法律身份中止,或者至少被整合或合并进其丈夫的法律身份中”。[4]家属签证特别是H-4签证中的诸多限制性条款正是“庇护”原则的体现。在信息技术发展、高技术劳动力匮乏的背景下,美国公民与移民局自1990年起正式向从事“特殊而复杂”的“特殊职业”(主要是计算机和互联网相关行业)的外国工人发放H-1B签证,其配偶获得H-4签证。H-4签证持有者为保持居留美国的合法地位,必须严格遵守移民法规和相关限制,如不许工作、不能获得社会保险号码(工作和办理信用卡的前提)等。[5]持有F-2、J-2等其他家属签证的个人也在不同程度上受限。这些规定限制了女性工作的能力,强化其家庭角,更糟糕的是,也助长了家庭暴力,限制了女性离婚的可能性和对子女的监护权,造成了其系统性从属地位。[6]因此,有研究者将H-1B和H-4签证持有者的境遇称为“父亲的梦想,母亲的监狱”。[7]绝大多数家属移民在其配偶获得绿卡后(需三至六年)才能摆脱这些限制,部分则通过另读学位(转F-1签证)后以学生身份工作。在所有H-4签证持有者中,来自印度的女性占比重最高,2009—2018年共占所有H-4签证持有者的23.6%,因此出现了大量有关持H-4签证的印度女性的研究。研究发现,持家属签证移民的女性,其母亲、妻子等家庭身份被明显强化,因此她们将H-4签证戏称为“金牢笼”B;另一些女性则会“夸大她们作为家庭主妇的角”、花更多时间做家务以证明自身价值。[8]
在美国,“庇护”原则下的家属签证政策将女性视作“依赖者”(dependent),而“独立”(independence)才被视作公民权的基础,[9]“庇护”原则下的美国移民政策则无疑向着新自由主义更迈进一步,在市场和性别的交叉机制下构成对女性的双重压迫。
(二)华人家属移民的婚姻模式和性别角
关于女性华人移民的研究于20世纪70年代末最早出现于史学领域,[10]80年代后,研究视野开
A根据美国公民与移民服务局的规定,F-2签证持有者为持学生签证者(F-1)的配偶或孩子,无工作资格;H-4签证持有者为持工作签证者(H类)的配偶或孩子,满足特定条件者可申请工作卡(EAD,Employment Authorization Document),否则无工作资格,该人数量较大,工作权益问题最突出;J-2签证持有者是持有访问学者签证(J-1)者的配偶或孩子,可申请工作卡,在已获工作卡的情况下可进行特定时长的工作;L-2签证持有者为L-1签证持有者(在美国和中国都有商业机构的跨国公司,从中国分公司派遣高级经理、行政主管或拥有特殊知识的专业技术人员去美国分公司工作)的配偶或孩子,可以申请工作卡,在已获工作卡的情况下工作;O-3签证持有者为杰出人才O-1签证持有者的配偶或孩子,无工作资格。
B在美国社交网站facebook上,一个由H-4签证持有者建立的社区就叫做“H4, a Golden Cage”(H4,金牢笼),www.facebook/H4visaacurse,2020年10月10日浏览。
始转向现代华人女性及其婚姻模式和性别角等,[11]而关于来自中国的女性家属移民的研究则比较有限。事实上,19世纪末20世纪初的华人女性多出于家庭团聚目的以妻子、女儿等家属身份移民美国,而女性家属由于与丈夫共同劳动并成为“养家糊口者”,因此移民后的家庭地位明显提升。[12]20世纪80年代以来,中国政府开始向美国公派大批留学生和访问学者,留学人员大多为男性,随之而来的是大批陪读太太,与本文的研究对象类似,这些女性通常受过高等教育、来美国之前也有体面的工作,但是家属身份和英语水平限制了其在美国的职业发展,在留学生社区中,她们通常被称为“某太太”而不是自己的本名,“她们被局限在狭小的学生公寓中,以整理房间、烹调、阅读中文书报以及与其他留学生妻子电话聊天,或者照看孩子,来度过忙碌但漫长的一天。”[13]除了对家属移民的专门研究,研究人员对当代迁往加拿大、英国、澳大利亚、美国等地的华人女性特别是高技术女性移民后的工作和家庭生活的研究也发现,与男性移民的“成功故事”不同,女性普遍经历了向下的职业流动(尽管加拿大、澳大利亚等国并未限制家属移民的工作权利),承担了更多的家庭职责和情感劳动,在经济上和社交上更加依赖丈夫。[14]
除了早年的“陪读太太”,如今越来越多的家属移民是“工作太太”。2009—2018年,在所有H-1B和H-4签证持有者中,中国公民所占比重均排名第二(分别为10.6%和3.9%);加上其他类型的家属签证,共有8.99%的家属签证持有者来自中国(详见表1)。与对H-1B签证持有者详尽的人口统计数据相反,美国政府并未详细公开H-4签证和其他家属签证持有者的人口统计学特征,A因此,只能根据H-1
B签证持有者的特征(如年龄在25岁至34岁之间,年平均工资为9.5万美元,59.2%的人拥有硕士及以上学位)[15]推测其配偶的状况:B年龄在25至35岁之间,同样受过良好教育,相比于同时期美国家庭收入的中位数(61937美元),[16]其生活水平在中产阶级或之上。鉴于以往有限的调查数据和学术研究,本文力图对来自中国的女性家属签证持有者移民后的生存状况特别是家庭生活和工作进行探索。
有学者将跨国移民后工作和重新定位的阶段称作“攸关的接合时刻”(vital conjuncture),在这一时期,移民的身份认同和未来发展处在成败的紧要关头,对于一些移民——特别是女性移民而言,他们很有可能永久性地陷入失业或在远低于移民前的低水平行业中工作。[17]据此,本文将在对来自中国的女性家属签证持有者在“攸关的接合时刻”的工作家庭状况进行田野调查的基础上,对其性别角的变化及其性别身份进行探索。
表1 2009—2018年获签美国家属签证的中国公民数量
dnf炮师
学生家属签证(F-2)主要工作者家属签证
(H-4、J-2、L-2)
主要家属签证
(F-2、H-4、J-2、L-2)
年份数量百分比(%)数量百分比(%)数量百分比(%)2009257211.79110987.32136707.89
2010268210.63121497.22148317.67
2011286510.34147707.93176358.24
2012312011.32159458.46190658.82
2013350312.02191999.11227029.46
A 值得注意的是,美国政府每年发布的关于H-1B签证持有者的报告会详述其年龄、教育背景、职业领域、收入等特征,而缺少对性别结构的报告。
B 研究表明,中国当前都市青年在择偶时普遍关注教育背景和年龄的匹配程度(详见Yang Hu and Yue Qian,“Educational and Age Assortative Mating in China: The Importance of Marriage Order”, Demographic Research, 41, 2019, pp.53-82),因此,对于前往美国求学和工作的男性而言,其伴侣也通常具有类似的受过高等教育、年轻等特征。在本研究的24名访谈对象中,仅有两名未接受过大学本科教育,其他22名访谈对象中有15名拥有硕士及以上学位。
续表
学生家属签证(F-2)主要工作者家属签证
(H-4、J-2、L-2)
主要家属签证
(F-2、H-4、J-2、L-2)
年份数量百分比(%)数量百分比(%)数量百分比(%)2014404012.73226589.882669810.23
2015453213.48235779.32281099.81
2016410413.46227038.82268079.31
2017320211.67219298.40251318.71
201825499.80216408.70241898.80
总计3316911.811856688.622188378.99
资料来源:根据美国国务院发布的非移民签证数据整理所得,v/content/travel/en/legal/ visa-law0/visa-statistics/nonimmigrant-visa-statistics.html,2019年10月23日浏览。
二、研究方法和数据
笔者于2014年8月至2015年8月间在美国加州的旧金山湾区和圣迭戈市进行了田野调查和深度访谈,并于2017年2月回访了部分研究对象。加州是美国境内提出H-1B签证申请数量最多的州,旧金山湾区(硅谷)的众多科技公司、圣迭戈的芯片制造和生物制药工业聚落以及两地的高校吸引着大量来自中国的学生、学者和高技术工作者及其配偶。笔者在圣迭戈的田野调查由三部分构成:第一,笔者在某社区学校参加了一学期的英语课程,这是因为参加社区学校是不少家属移民提高英语水平、申请学位及丰富生活的重要方式;第二,笔者参与了加州大学圣迭戈分校附近某社区公园的华人妈妈聚会,该公园附近居住着大量在此读书和工作的新移民,每天上午9点至12点之间,许多全职妈妈会带孩子到公园玩耍;第三,笔者参与了当地一所华人基督教会的活动,特别是参加了专门针对家庭主妇的“妈妈团契”,初到教会时笔者向主理牧师告知了研究意向,并在参与中逐渐向妈妈团契的成员表明研究者身份,并对其进行访谈。此外,笔者于2014年9月和11月及2015年3月三次前往旧金山湾区进行访谈,由于时间原因,未能进行系统的田野观察,仅随机参与当地女性家属移民的聚会、图书馆英语课等活动。
深度访谈方面,除了田野调查中结识的访谈对象外,笔者还通过社交网络广泛寻符合标准的研究对象,在此基础上通过滚雪球法联系到更多与本研究相关的家属移民,最终获得访谈对象24名。她们均通过F-2、H-4、J-2、L-2、O-3等各类家属签证进入美国,有的已获得绿卡或加入美国国籍;访谈以面对面方式进行,采取半结构式,每次访谈时间为一小时至两个半小时不等。
前景好的专业三、华人高技能家属移民的工作和家庭生活
在“攸关的接合时刻”,华人女性高技能家属移民不平均地分布于从工作到家庭的渐变带上,其中大部分人落在了家庭一端,仅有极少数专业对口的女性能突破签证的限制,回到移民前的工作行业和地位中。具体而言,她们的工作和家庭生活状态可总结为以下四类。
(一)硬核专业,续写辉煌
当女性移民所学专业或先前所处行业为易与国际对接(internationally transferable)的科学、技术(特别是与计算机和互联网相关)和管理等领域时,就更可能到提供H-1B签证的工作,从而与国内的职业路径完美对接甚至获得更好的发展。H的经历在这类女性中很有代表性。2008年,她从中山大学计算机专业本科毕业后与同班同学的男友分别成为百度和谷歌的网络工程师。2011年,两人结婚,H的爱人获得调往美国总部工作的机会;同年4月,H辞去工作、以L-2家属签证来到美国。
抵美仅一个月后,H就通过面试,获得了谷歌总部的工作机会:
2011年4月来美国,之前在国内是计算机专业,在百度从事软件工程师,来美国后继续做软件工程师,在百度和谷歌都是在搜索部门,工作内容基本完全一致。因为专业问题
吧,工作还算顺利,5月就拿到谷歌的职位,然后开始申请转成H-1B身份,10月H-1B
身份生效就开始上班了。[18]uni-v
如H所说,她能快速到工作是“因为专业问题”。计算机科学是当之无愧的“硬技能”,一方面有很强的国际对接性,几乎不受语言限制——H坦诚,自己虽然来美国4年多了,但英语水平仍停留在日常交往的水平,因为“写代码的话,大家写的都一样,用来交流工作的英文也很有限”;另一方面,她的技能属于美国当前最迫切需要的STEM领域。A
同样专业过硬的A就没这么幸运了。来到美国前,A刚刚在英国排名第一的巴斯大学口译专业获得硕士学位,她本已通过了应聘联合国同声传译职位的第一轮面试,但由于男友获得了Facebook 总部的工作机会,她就放弃应聘,与男友结婚并以H-4签证来到美国。当时,A充满自信,觉得到了美国同样可以“闯出一片天地”;还在英国读书时,她就开始为未来的职业生涯做准备,比如在招聘社交网站LinkedIn上更新账户信息,在口译网络论坛中建立人脉关系。然而,A于2012年初来到美国却发现,即使她到了工作机会,“也没有公司愿意给翻译办H-1B签证”。从2012到2015年,“我一直都没有到工作,到现在都没有到特别合适的工作。最大的阻碍,就是签证吧。”
ktv管理制度2015年2月,签证政策的变化瞬间改变了A的命运:美国国土安全部宣布,5月起允许部分满足条件的H-4签证持有者申请工作卡,在美国合法工作。政策刚宣布,就有公司主动联系到A,该公司此前就在LinkedIn上了解到A的教育背景和实习经历,但由于她的签证状态而无法雇佣她;新的签证政策出台后,该公司看到了A合法工作的可能性,因此即使她还没有申请到工作卡就迫不及待地将她招至麾下。
(二)重返课堂,艰难转型
既然掌握“硬技能”对工作非常有效,那么对于先前不具备硬技能的家属移民而言,通过重返课堂、转换专业并最终掌握硬技能就成为重启职业生涯的重要途径。选择这条道路并坚持下来的女性家属移民并不多,原因在于,她们首先要转换甚至放弃先前擅长及认同的职业身份;其次,学习一项新技能也是费时、费力、费钱的大工程。
Z从记者到程序员的“转型”很有代表性。2009年从国内排名第一的新闻学院毕业后,Z在北京的一家杂志当记者;2011年6月,计算机专业的男友获得了在谷歌总部的工作机会,Z随即与男友结婚、辞去工作,于2012年初以H-4签证来到美国。在最初的半年,从职场女性到家庭主妇的“跌落”让Z很不适应:“我是那种不能没有寄托的人,必须得有事儿做”,但新闻专业让她无所适从;权衡了各种选项的难度和回报后,Z决定申请就业前景最好但难度最大的计算机硕士项目。
在专业背景空白的情况下,她首先在爱人的指点下学习在线课程;2013年初,Z来到社区学校,开始系统学习编程。从新闻到计算机的跨越给名校出身、自信满满的Z带来了前所未有的挑战,“在学计算机专业的时候,阶段性地就会担心,这条路我到底能不能走下去?阶段性地觉得自己学不下去了,甚至活不下去了。”而学习中遇到的困难与申请学校时的挫败感简直无法相提并论。择校时,Z把目标直接圈定在硅谷周边的名气不大但就业较好的学校。在圣何塞州立大学的招生面试时,Z说她“用了所有新闻传播的技巧聊了一个小时,既摆事实讲道理,又用情感去打动他”,在被招生顾问
A即科学(Science)、技术(Technology)、工程(Engineering)和数学(Mathematics),这是当前美国最紧俏也是最容易申请工作签证的领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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