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子·寓言》解说和语译
(解题) 本篇以首句 “寓言十九” 之首二字为篇名。“寓言”之外,更提出“重言”与“卮言”。是说《庄子》之书,由此三言组成。可为本书的序言。但这只是首节,其他各节另有所论。 什么然而生
主旨除首节叙说本书的内容外,还否定利义、是非、对错的存在,因而任事物之自在,不必施为。
原 文
寓言十九(一),重言十七(二),卮言日出(三),和以天倪。寓言十九,藉外论之。亲父不为其子媒,亲父誉之,不若非其父者也。非吾罪也,人之罪也。与己同则应,不与己同则反,同于己为是之,异于己为非之。
重言十七,所以己言也(四)。是为耆艾,年先矣。而无经纬本末以期来者,是非先也。人而无以先人,无人道也。人而无人道,是之谓陈人(五)。
卮言日出,和以天倪,因以曼衍(六),所以穷年。不言则齐,齐与言不齐,言与齐不齐也(七)。
故曰:无言。言无言,终身言,未尝不言;终身不言,未尝不言。有自也而可,有自也而不可;有自也而然,有自也而不然。恶乎然?然于然; 恶乎不然?不然于不然。恶乎可?可于可; 恶乎不可?不可于不可。物固有所然,物固有所可;无物不然,无物不可。非卮言日出,和以天倪,孰得其久! 万物皆种也,以不同形相禅,始卒若环,莫得其伦,是谓天均(八)。天均者,天倪也。
解 说
(一)“寓言十九”: “寓”寄也。“寓言”把要说的话借用别人的嘴来说。文谓“藉外论之”,即其意。
(二)“重言十七”:“重”复也。“重言”把过去有过的话再说一遍。文谓“所以己言也”,即其意。
(三)“卮言日出”:“卮言”成疏: “卮,支也。支离其言,言无的当,故谓之卮言耳。”司马释以“谓支离无首尾言也”这是把“卮”用做“支”之假。如果以为“寓言”、“重言”之外的余言,也未可厚非,但谓之为闲言碎语,恐非《庄子》的原意。因为它是“日出”,每天都要说的,而且是非如此,“孰得其久”,其重要性可以想见。再者,何以不谓为“支言”,而必谓“卮言”,必
有特殊意义。《说文》:“卮,圜器也,所以节饮食。”“节”计量之意。这与一般以卮为酒器的理解不同。它是一种圆筒形的器具,用来计量饮食品的多少。因之,“卮言”便是计量过的语言。经过计量,便有了准确的斤两,有了一定的分量,那就不是随便一说的闲言碎语了。“卮言”实为合理的话。
(四) “重言十七,所以己言也”: 己,谓自己也。读 “重”,音众。谓“重言”为庄重的话。但下言“是为耆艾,年先矣”,明明指为过去老人之言。“己”当读如字,“所以”用为“所”。“所以己言也”应在“是为耆艾”之下,句为“是为耆艾所以己言也”。
(五) “是之谓陈人”: “陈” 列也。“陈人”形同摆设的人。
(六) “因以曼衍”: “曼”通蔓。“曼衍”如藤蔓之绵连不断。
(七)“齐与言不齐,言与齐不齐也”:两句义同,没有重言的必要。言中有误。“齐与言不齐”,是承上“不言则齐”而言的,因之,“言与齐不齐”之上,亦必有句,是漏去“言则不齐”一句,当补。
(八) “是谓天均”: “天均”《齐物论》作“天钧”。“均”通“钧”,仍以从“天钧”解为是。“钧”是做
陶时在器下运转的,自然旋转以成器。“天钧” 即取其自然旋转之意。
语 译
寓言占十分之九,重言占十分之七,卮言天天都在讲,以天道予以掺和。
寓言占十分之九,借用别人的嘴来说。自己的父亲不向人推举他的儿子。自己的父亲来赞誉,就不如不是父亲的人 〔讲话有分量〕。这并不能怪我,要怪人们的这种看法。跟自己一致就接受,不跟自己一致就拒绝。跟自己一致就认为对,跟自己不一样就认为不对。
重言占十分之七,这是一些老人所曾经说过的,年代是在前的。不把一些事理经验求之于老年人,那就是否定了前辈。为人而不尊重前辈,便是违反人道。为人而没有人道,就白做一个人。
卮言天天都在讲,以天道予以掺和,就这样接连不断地说下去,成年累月没个休止。不讲话就会一致,一致和讲话并不一致;讲话就不一致,讲话和一致是不一致的。所以说,就不讲话。所谓不讲话,讲了一辈子话,就没有讲过话; 一辈子不讲话,却并没有不讲话。有所谓是可以的,有所谓并不可以;有所谓是对的,有所谓并不对。怎么就是对? 对就在于它对;
怎么就是不对? 不对就在于它不对。怎么就可以? 可以就在于它可以; 怎么就不可以? 不可以就在它不可以。事物自然是有对的,事物自然是可以的。没有事物不对,没有事物不可以。如果不是卮言天天都在讲,以天道予以掺和,哪个能维持长期存在! 各种物类都是种子,以不同的形体来递变,开始结尾像个环子一样,没有什么头绪,就是个自然运转的。自然运转的就是天道。
原 文
庄子谓惠子曰:“孔子行年六十而六十化。始时所是,卒而非之。未知今之所谓是之非五十九非也。” 惠子曰:“孔子勤志服知也(一)。”庄子曰:“孔子谢之矣(二),而其未之尝言(三)。孔子云: '夫受才乎大本,复灵以生,鸣而当律,言而当法。利义陈乎前,而好恶是非直服人之口而已矣,使人乃以心服而不敢蘁(四),立定天下之定。’已乎,已乎! 吾且不得及彼乎!”
解 说
(一) “孔子勤志服知也”:“勤”致力也。“服”屈从。
(二) “孔子谢之矣”:“谢”辞不受也。
(三) “而其未之尝言”: “其”疑为“且”之误。
(四) “使人乃以心服而不敢蘁”:“蘁”音悟 (wu),通迕。
语 译
庄子对惠施说:“孔子活了六十岁了,在这六十年里,时时有所感悟。当初认为对的,后来就认为不对了。不知道是不是今天所认为对的就是五十九岁所认为不对的呢。” 惠施说: “孔子是在凭借着认识来锻炼意志啊。”庄子说:“孔子是不接受这种说法的,而且也没这么讲过。孔子这样说: '人从天地的本源接受了形体,装入了灵气而生成。叫起来合乎音律,说起来合乎法则。义和利摆在面前,什么好恶、是非,只不过让人的嘴来屈从罢了,竟而让人打心眼里就要屈从,把它规定为天下的准则。’ 好了,好了!我们还赶不上他呢!”
原 文
曾子再仕而心再化,曰:“吾及亲仕,三釜而心乐;后仕,三千钟而不泊(一),吾心悲。”弟子
问于仲尼曰:“若参者,可谓无所县其罪乎(二)?”曰:“既已县矣。夫无所县者,可以有哀乎? 彼视三釜、三千钟,如观雀蚊虻相过乎前也(三)。”
解 说
(一)“三釜而心乐;后仕,三千钟而不洎”:“釜”、“钟”《左传·昭公三年》: “齐旧四量: 豆、区 (音欧ou)、釜、钟。四升为豆,各自其四,以登于釜,釜十则钟。”就是四升为豆,四豆为区,四区为釜,十釜为钟。“洎”及也。即及亲之意。
(二) “可谓无所县其罪乎”: “县” 读悬。“罪” 《说文》 以为“捕鱼竹网”。注家多从此义,以为俸禄之网,可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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