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给一次机会
再给一次机会
作者:马异嘉
来源:《少年文艺(上海)》2011年第12
        晚自修铃声响过,我走出办公室往教学楼走去。初三年级,今晚由我值班。
        其实,不用铃声,一吃过晚饭,初三年级的学生早就自觉地坐在教室里,一個個忙着做自己的功课呢。初三下学期,学生们学习的紧张程度,绝对不亚于高三学生。尽管他们面临的是中考,可连傻瓜都会明白,一旦能进入重点高中学习,犹如为顺利考入名牌大学添加了一枚沉甸甸的砝码,因而谁也不敢有丝毫懈怠。
        初三年级教室在三楼,当我踏上二楼台阶时,只听得通往三楼的楼梯拐弯处传来一阵急促而又杂乱的脚步声。出于一种本能,也许是职业习惯,我不由得加快了脚步。加快脚步的原因,一是想知道,铃声已经响过几分钟了,初三年级究竟哪位同学还没进教室;二是近来学校里几次发生失窃,一直怀疑有外贼来校作案,所以更须加强防范意识。
        我走上楼梯拐弯处,抬头朝上望去,只见一個身影一闪而过,径直往左边的走廊跑去。很
明显,那人也发现了我,有意在回避我。我三步并作两步迈上三楼走廊,目光迅速向左追踪,只见班上的女同学黄雪梅正急匆匆奔至教室门口。
        哦,怕被我发现她迟到了,我想。这個黄雪梅,上学期被学校记过处分,心里害怕着呢。既然她已经意识到,我想不必小题大做,该糊涂处则糊涂点吧;于是,我放慢了脚步。
        忽然:迎面飘来一股焦臭的气味,我低头搜索着,只见走廊靠近水泥栏杆的地上有一個燃烧的烟蒂,晚风中闪烁着红红的火星子。烟蒂足有一寸来长,显然是刚丢下的。是哪位男教师又犯了烟瘾?不,肯定不可能,因为初三年级今晚是我值班,不会有男教师光临;是哪位家长来过?我又很快予以否定,自从学校配备了安保人员,家长们是不能随便进校园的,有事会通知学生在传达室与家人见面。这么看来,烟蒂是黄雪梅丢的?本来她是躲在楼梯拐弯处偷着抽烟,见我上楼,赶紧溜走,连烟蒂都来不及掐灭。学生抽烟,问题的性质就起了变化,违反校纪校规,我不能视而不见。
        “黄雪梅——”我当即把正要进教室的黄雪梅叫住了。
        黄雪梅迟疑了一下,慢慢转过身来,胆怯地叫了一声:方老师——”
        我走上前去,两眼盯着她,劈头就问:你抽烟了?”
        黄雪梅一脸慌乱,有点儿结巴,说:没,没有啊……”
        我把黄雪梅带到还在燃烧的烟蒂前:你说,这是谁丢的烟蒂?”
        黄雪梅断然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我以毋庸置疑的口气说道:看来你不想说实话!”
        一阵犹豫过后,黄雪梅还是摇了摇头:我没抽烟……”但口气显然没有刚才那么坚决了。
        我用脚踩熄了烟蒂,随风扬起一股刺鼻的烟味。我忍不住咳嗽一声。
        黄雪梅低着头,蹲下身去,捡起烟蒂,丢进走廊上的垃圾箱里。
        “跟我去一趟办公室吧!”我拍了拍她那单薄的肩膀。
        “……”黄雪梅欲言又止,然后默默地跟在我身后,向办公室走去。
        黄雪梅来自安徽农村。家中弟三個,爸爸妈妈生养了,因为想要個儿子,又生了黄雪梅,直至有了弟弟,爸爸才觉得功德圆满,对得起黄家列祖列宗。初中毕业后和妈妈留在农村种田。父亲是做室内装潢生意的,黄雪梅从初一开始与念小学四年级的弟弟一起,跟随父亲来到江南鹿城。他们在城里租借房屋,开设店面,生意越做越好,去年爸爸的业务拓展去了上海。爸爸带着弟弟走了,留下黄雪梅一個人在鹿城,继续上学念书。
        爸爸为了生意,平时不分白天黑夜在外面奔波,与孩子们聚少离多,但在黄雪梅心中毕竟有着家的温暖。如今一個人住在租屋内,陪伴她的是冷清和孤单,她再也不到家的感觉了,有的只是一种被遗弃的痛。
        正在黄雪梅冷清、孤单的时候,有人上门来了。他们是社会上的一些小混混,有前几届初中毕业生,也有本校留级生,臭味相投,聚在一起。于是,内心空虚的黄雪梅,经常跟着他们出入歌厅、网吧,甚至喝酒、抽烟,寻求刺激,打发时间,导致学习成绩急剧滑坡。
        作为班主任,我责无旁贷,多次和学校领导分别黄雪梅谈话,但教育未果,不得不对她作出记过处分,以儆效尤。我与黄雪梅父亲取得联系,最后安排黄雪梅住进学校集体宿舍,以利加强管理和教育。
        住进学校的黄雪梅,行动上似乎有了收敛,不再外出,每天三点一线:宿舍——教室——饭堂,学习成绩也开始回升。
        可是,今天她怎么又会抽起烟来了呢?
        “真的没抽烟?”我坐在椅子上,望着站在我面前垂着头的黄雪梅问道。
        黄雪梅两眼茫然地看了我一眼,说:没抽。
        “把手伸出来!”这得感谢我那当秘书的先生。是他启发了我。他平时写材料时喜欢抽烟,手指上会留下黄的烟痕。
        黄雪梅脸上闪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慌张,两眼怔怔地看着我,随后慢吞吞地伸出了左手。
        这是一只单薄的手,纤细的手指,手掌很白,白得少了点青春的血。我的目光在她的手上扫了一眼,不屑一顾地说:换一只手!”
        无可奈何,黄雪梅伸出了右手。
        应该说右手跟左手没什么区别,一样地白,一样地细,一样地了无生气。手指上没有任何烟痕,这么说,黄雪梅没有抽烟,是我错怪了她?可是凭她那忧郁的神情、躲闪的目光,我敢断定,她肯定有事儿。
        突然来了灵感,我想起先生手指上刺鼻的烟味,我毫不犹豫抓起黄雪梅的手,凑上前去嗅了一下,一股淡淡的烟味钻进了我的鼻腔。
        “黄雪梅,你自己闻闻,这是什么气味?”我把黄雪梅的手举到她的鼻子跟前。
        黄雪梅的身子微微颤栗了一下,目光黯淡地望着我,随即嚅动着两片薄嘴唇,声音低沉地说:方老师,我今天是抽烟了,是我错了,我保证以后再也不抽了!”
        没想到,黄雪梅的态度会急转直下,非常爽快地承认了错误。刚才为什么不愿意承认呢?”我不想草草收场,一定要了解她真实的思想情况。
        一阵短暂的沉默过后,黄雪梅眼里噙着泪花,哽咽着说:方老师,我已经犯过错误,受了处分……”
        我知道,学校明文规定,如果再犯第二次处分,学生将会被学校除名。
        “方老师,我已经想明白了,我要好好读书,最近我的成绩有进步了,我相信只要继续努力,将来我会考上大学的。
        “既然这样,你为什么要抽烟?为什么要违反学校纪律呢?”我注意到黄雪梅的学习成绩最近正呈现上升趋势,可是,今天的言行与她要求上进不是很矛盾么?
        “方老师,这几天我的脑子里很乱,很苦闷……求求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吧!”黄雪梅说着,泪花溢出眼窝,晶亮亮地挂在脸颊上,内心非常痛苦的样子。
        我知道,校风校纪严明,如果将黄雪梅抽烟的事反映给学校领导,她肯定会遭到除名的处分。可是,从心底里说,我对黄雪梅还是抱以极大的同情,我了解她的家境,生长在一個重男轻女的家庭,尽管这种思想十分落伍,可是在当下中国农村还是大有市场。如今她一個人生活学习在异地他乡,真的也很不容易。蓦地,我的心为之一震,我意识到自己手中竟然操着生杀大权,一推一拉将会决定黄雪梅一辈子的命运。哦,我必须慎重对待,她毕竟还是個孩子啊!
        “好吧,我暂且不向学校领导汇报,但是你得答应我,保证不再重犯,否则……”我的回答留有充分的余地。
        “谢谢方老师!”黄雪梅用手背抹了一下泪眼,向我鞠了個躬,然后忧心忡忡地走出办公室。
        第二天早上,我刚走进办公室,有一中年男子来我。他自我介绍,说是陈蕾的父亲。
        陈营是我班上的学习委员,各方面表现都很优秀,同学间很有人缘,不知她父亲今天特地来到学校会有什么事情。
        我挪过一把椅子:请坐!”
        “谢谢!”陈蕾的父亲坐下后,急着说明来意,方老师,今天来学校,有一件事想麻烦你,请你给陈蕾换一间宿舍吧!”
        “换宿舍?”班上学生要求换座位,或者换班级,我遇到过,而要求换宿舍却还是头一回呢。怎么,她们宿舍发生什么事了?”我不解地问。
        陈蕾的父亲突然压低了嗓音,轻声说道:方老师,我告诉你,但你千万不要说出去哦,陈蕾她们的宿舍里有贼啊!”
        “有贼?”我的心噌地震颤了一下,这事儿可不能乱说啊!血多少级能进陈蕾究竟丢了什么东西呀?”
        “陈蕾的800元钱不见了!”
        “放在哪里?”
        “宿舍的箱包里。
        “怎么没听她说起?”
        “陈蕾让我不要告诉你,说是一個叫黄雪梅的同学偷的。
        “黄雪梅?”
        “对,不过,陈蕾说她会把这事儿处理好的。
        “嗯,你放心,事情要是真的,学校一定会严肃处理的!”
        “方老师,俗话说,只有千日做贼,哪有天天防贼的?我想,你还是给陈蕾换一间宿舍吧,这钱就当捐款献爱心了。拜托你啊!”
        受过处分,又犯偷钱,还抽烟,这样的学生可谓劣迹斑斑,在我20年教学生涯中还是第一回遇到,我简直无法容忍。可是,我尽量压抑着内心的愤怒,告诫自己在事情了解清楚之前,要沉得住气,绝不能在学生家长面前失态:换宿舍可以考虑,但是真丢了钱,学校一定要查個彻底!”
        陈蕾的父亲临走时再三关照:陈营不让说,也请方老师对外不要说啊!”
        我把陈蕾的父亲送出办公室,说:请放心,我会处理好的。
        陈蕾宿舍里有六個女同学,对照宿舍名册,我一一念着名字,哦,黄雪梅果然跟陈蕾是一個宿舍的。我脑子里闪过一個念头,黄雪梅的爸爸好歹也是個老板,她不至于会缺钱花吧?再说,缺钱花也不至于会向同学伸手,做出这种不光彩的事啊?我不想作无端的猜疑。我必须陈蕾了解事J隋的真相。
        放学后,我约陈蕾进行一次谈话。为使谈话内容不外传,我把地点选择在校园里。幽静的林荫道上,随风飘来阵阵草木的清香。陈蕾走在我身旁,不时抬起头来看我一眼,两眼布满了疑惑。走到僻静处,我放慢了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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