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讲:“于天地之外,别构一种灵奇”
——试论什么是艺术
艺术是什么?我们在前面几讲中,已经一再用电子媒介时代非常鲜活的例证来证明,要想回答好这个问题其实有多么困难。那么,艺术美又是什么呢?
艺术美是西方美学研究的中心对象。西方将美学称为“艺术哲学”,既有其片面性,也有其合理性。说其片面,是因为它忽视了社会美和自然美。例如:西方很长一段时期只重视人体美,不大重视人格美。说其合理,是因为:
①、艺术是审美活动最经常、最具代表性的方式
现实美多少都与人的实用活动有牵连(如:人格美是伦理评价的弱形式,自然美也涉及到自然物与人的利害关系),惟独艺术是专为人的审美宋词是一种而设立的。一切艺术都是虚拟的,与现实利害有距离,只是单纯的审美。如:面前的苹果与画中苹果的区别。可以说,一切艺术都是“画饼”,而非欣赏现实的饼。
②、艺术美最能代表人们的审美理想
通过艺术,世世代代的人们都可表现他们对理想的追求、对美好人生的向往。如:从《诗经》中的“关关雎鸠,在河之洲”到唐诗宋词,再到今天的流行歌曲,中间有无数的作品都表现了人们对忠贞不渝的爱情的期待和追求,但不同时代的人们表现的方式却不一样。所以黑格尔认为:艺术美是理想的美。
在中国,历代哲人也非常重视艺术。先秦儒家就开始提倡诗教和乐教,如孔子云:“兴于诗,立于礼,成于乐”(通过诗教激发情志、通过礼教立身处世、通过乐教完善人格)。诗、乐涵盖了古代艺术的所有方面,后世诗学日趋发达,更由此引出了书学、画学。中国的诗学、书学、画学是中国古代美学思想的重要组成部分。由此可见,艺术也是中国传统美学的重要研究对象。
一、艺术美的概念
“艺术”是指创造和欣赏艺术作品的活动。它包括三个环节:作家(艺术家)⇔艺术品⇔大众。艺术品是艺术家创造的终端成果,其目的是让大众欣赏。对大众来说,艺术品是起点,一部作品问世之后,大众按照自己的期待视野来理解作品,于是作品就有了大众反馈的信息,这又会反过来影响作家的创作。可见,艺术品是作家与大众共同创造的。
也正因如此,诗歌高潮只能出现在健康而有活力的唐代;当整个社会都急功近利的时候,艺术品则会走向庸俗与浅薄——如当今。且看唐诗中“宁为百夫长,胜作一书生”的事功精神;“济苍生,安黎元”的崇高理想;“黄河落天走东海,万里泻入胸怀间”的广阔胸襟;“一生大笑能几回,斗酒相逢须醉倒”的豪气与热情,目今谁人能有?孰优孰劣,一目了然。
艺术美就是艺术作品所呈现的美,要说清这一点,首先要界定:
1、什么是艺术作品?
什么是艺术作品?如果不加细想,觉得这问题很简单。仔细想一想,艺术与非艺术的界限究竟在哪里呢?特别是现代生活的发展,使审美因素渗透到人类的各项活动,更难区分这二者的界限。如:天安门广场上的升旗仪式为何有诸多讲究?要创造庄严气氛,调动情感?又如:开会为何有司仪,还要奏乐?一些高级宾馆的菜肴,装饰成各种图案,还要取很有诗意的名字,象“霸王别姬(鸡)”、“剑胆琴心”、“踏雪寻梅”等;衣着上,许多时装不为实用(避寒遮羞),只为展示别出心裁的款式、风格。打开电视,是扑面而来的广告,其解说与拍摄常常经过巧妙的艺术修饰。这种修饰不独表现在广告词的意味隽永、可吟可诵,如较早的“孔府家酒,叫人想家”、“NOKIA,科技以人为本”……还表现在影像符号极大地增添了文字所无
法企及的表现效果,甚至产生了一系列特殊的广告修辞,例如著名的“三B”原则——即利用Beauty、Baby、Beast组成的广告背景。在这个意义上,人们无法否认广告中的艺术成份。事实上,许多人乐于直率地宣称广告是一门艺术。总之,以上种种情况都说明:审美因素日益向人类活动渗透,这些活动和产品因而艺术化了,从而导致艺术与非艺术的界限极难区分。
但艺术与非艺术的界限终究还是能分清楚的。艺术品必须具备以下两个条件:
A、艺术品是人工制品而不是自然物
“艺术”这个词,无论在西方还是中国,一开始就同人的制作和技术紧紧联系在一起。古拉丁语的“艺术”(ars)与希腊语中的“艺术”(Technic),其含义都不是今天的独立“艺术”,而是指各种工匠的技术或技能。中国古代的“艺”字在甲骨文中形如一个人跪在地上、捧着一株禾苗要将其种下地,所以《说文解字》解释说:“艺,种也。”由“种”又引申为人的具体技能、才能,如:“六艺”(礼、乐、射、御、书、数)。
因此,我们今天讨论“艺术”的概念时,首先要把非人工制作的自然物排除在外,自然物再美也不能被称作“艺术品”。
B、艺术品是“有意味的形式”(意象体系)
这里的“意味”,就是艺术家的主观情感。
艺术品是作家创造的意象世界,它所包含的主要不是实用或认识价值,而是情感。艺术家凭它传达情感(情趣的意象化),欣赏者则根据作品来把握、体味艺术家的情感(意象情趣化),艺术品是作家与读者进行情感交流的媒介。这样一来,对艺术品可作以下描述:“凡是情感居先,其形式足以提供完整意象的人工制品,都可以称之为艺术品。”
2、什么是艺术美?
有一种流行说法:艺术美是作品所反映的现实美。这种说法是不准确的。因为艺术品不仅仅反映现实美,也反映现实丑。六十年代名作家黄秋云曾说:“作家不能在人民的苦难面前闭上眼睛”。言下之意,艺术作品也应当反映丑。
倘若艺术品只反映现实美,则艺术美与现实美等同,那又何须艺术美?何劳艺术家殚精竭虑、呕心沥血的创作?何况,艺术美无论如何妙肖自然,终不敌真的自然。总之,艺术所反映的现实美只是艺术美的一种成分。此外还有:
A、艺术家对现实人生的反思
现实生活可谓人生百态。但在现实人生中的种种经历都具有“一过性”,来不及回味。艺术则叫人记住人生美好与痛苦的时刻,对它们进行充分的品味和反思。希腊悲剧家和莎士比亚让我们在悲惨世界中见出人生的灿烂华严,阿里斯托芬和莫里哀让我们在人生乖讹中见出谑浪笑傲。没有谢灵运、陶潜、王维一班诗人,我们何曾注意到自然中有许多妙境?没有巴尔扎克、劳伦斯、普鲁斯特一班小说家,我们何曾知道人心有许多曲折?总之,艺术家咀嚼出人生的种种意味,就在作品中表现出来,而艺术品则成为启发人生自然秘奥的灵钥,在“山重水复疑无路”时,它指出“柳暗花明又一村”。
B、艺术创造在构思过程中增添了艺术家对人生理想的追求
人们之所以要反思人生经验,对它进行再体验、再评价,并不是为反思而反思,而是要发现人生的现实意义,要使人超越现实而进入人生的理想境界。在艺术作品中,艺术家就为自己悬设理想,以此反射自己对人生的体验。例如:有人说,宝黛悲剧中有曹雪芹的影子,曹雪芹年轻的时候就有类似的经历。倘依此说来返观原作,我们就可发现:尽管宝黛结局是不幸的,但曹雪芹为婚恋自主所悬设的理想不仅在当时的中国见不到,就算在今天也具有现实意
义,仍然感动着我们。
C、艺术传达中的技巧美与形式美
在艺术传达过程中,艺术家要适应材料、征服材料、征服观众,这就要求艺术家有特定的技巧,由此也就产生了艺术作品的技巧美、形式美。同一支歌,歌唱家演唱的要远远比普通人好;同一片风景,在画家笔下和普通人笔下也是大相径庭。由“眼中之竹”到“胸中之竹”再到“手中之竹”,不难见出艺术家超乎常人的技巧。
总之,艺术美不等同于艺术作品所反映的现实美,它应该是艺术作品所呈现出来的美!
3、艺术美的特征
(1)、个体独创性
艺术美不是现实美的简单复制,它来源于艺术家的自觉创造。用清代画家方士庶的话来说,就是“于天地之外,别构一种灵奇”(《天慵庵随笔》)。它打上了艺术家个性的深深烙印。西方美学家历来强调:艺术创造需要天才!以前曾认为这是“故神其说”,而认为人人可当艺
术家。事实证明这是对天才的偏见。因为艺术创造都有一次性,也即不可重复性。写字写到兴会淋漓时可写得极好,换一时刻则不行。李白的诗就有李白的人格、才气作底蕴,其他人怎么学也学不象。故优秀作品可仿制、复制,但均不能代替真品,艺术创造确需几分天才。艺术的独创性、个性化是艺术美创造的本性!
(2)、虚拟的表现性
凡是艺术品,都有几分虚拟性质。如:画的彩几可乱真,“远看山有,近听水无声”,但画中山水是用画笔表现出来的,并非是真实存在的。诗歌、小说等诉诸语言,也是虚拟的。可以说,任何艺术品都带有虚拟性质,即使纪实性极强的摄影也是这样,是用两度空间表现三度空间。
艺术品的虚拟性还在于它要超越现实的利害情感。艺术不是原始生糙的情感的自然流露,而是要借助虚拟情境来加以表现,是“立象以尽意”。西方美学家认为:婴儿啼哭不是表现,表现一定要使情感经过意象以及意象系统(虚拟情境)来释放。所以情感正浓时不宜作诗,鲁迅就曾在《两地书⋅三二》中说:“沪案以后,周刊上常有极锋利肃杀的诗,其实是没有意思的,情随事迁,即味如嚼蜡。我认为情感正烈的时候,不宜作诗,否则锋芒太露,能将‘诗美
’杀掉。”可见,艺术创作确为痛定思痛之作。英国诗人华兹华斯也认为:诗歌起于人们沉静时的回想。
(3)、物态常驻性
在现实生活中,自然美、社会美转瞬即逝,物幻人非。如:人的美,不可能青春永驻,“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今夜月皎洁,但你也无法将它保留,天一亮就没了影儿。而艺术则把生活中转瞬即逝的美景和美感传达出来,使之物态化,并超越时空进行传递。如:西周(公元前10世纪)年轻人的恋爱观通过《诗经》流传下来,借助的就是语言工具。琵琶曲《十面埋伏》可以把我们带到楚汉相争的年代,感受到著名的垓下之战的激烈场面。进入电子时代,现代传递工具越来越丰富多彩,传达效能也日趋多样化了。
以上都是从艺术创作的角度来说。从接受者的角度来说,艺术品还具有可生长性:
(4)、具有可生长性
艺术活动包括三个环节:作家、作品和读者,这三者是双向运动的。由艺术家创作的作品(本文I),读者在欣赏它时赋予它以独特的理解,由此就产生了本文II。本文II与本文I不可
能完全重合,但读者的任务不是要不折不扣地回复到本文I,而是要按自己心目中的理解(本文II)去阐释本文I。这当中就夹杂了读者欣赏的自由创造。这种自由创造也就引起了艺术品审美价值的涨落。艺术史上关于这方面的言论非常多,如:汉代董仲舒说“诗无达诂”,清代王夫之则云:“作者用一致之思,读者各以其情而自得”。可以说,艺术品的魅力就在于读者的阐释!这也是艺术不同于自然科学的地方。
因为读者的不断阐释,带来了艺术接受中两种很有趣的现象:
第一、艺术作品随着时代的发展可以被长时间的冷落,然后它的真正价值才慢慢地被人们所认识。如:《红与黑》初版时只印了七百五十部,买的人很少;鲁迅的《域外小说集》只卖了二十部。在明代,伟大的戏剧大师关汉卿被人排在元曲作家的第十位,评之为“可上可下之才”。而张若虚的《春江花月夜》,承南朝绮丽诗风,在唐宋时期并不被人赏识,到了明代中叶方为人所识。李攀龙《古今诗删》方收录此曲,胡应麟评它“流畅宛转”,清人王闿运给予其极高评价:“孤篇横绝,竟为大家”。现代诗人闻一多则认为它有“夐绝的宇宙意识”(非常遥远的宇宙意识、时空观念,如“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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