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代诗歌中的尘土意象
作者:刘泽华
来源:《青岛科技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一个土一个于)》2018年第03期
作者:刘泽华
来源:《青岛科技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一个土一个于)》2018年第03期
[摘 要]宋代之前的诗歌作品中,尘土意象出现频率较低,但到了宋代,尘土意象进入发展高峰期,这与宋代的社会结构和时代风貌相关。把宏观下的尘土意象和微观下的尘土意象有机结合起来,通过尘土意象与自然体悟、个体识解、生命意识、审美趣味、政治理想等的内在逻辑关系的探讨,梳理和归纳出宋代诗歌中尘土意象的内涵,将有助于更加直观、明晰、全面地把握宋代诗歌中尘土意象的发展脉络,也可为宋代文学研究提供一种全新的视角。
[关键词]宋代诗歌;尘土意象;概念内涵
[中图分类号]I206.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1-8372(2018)03-0112-05
一、引言
在中国古代文学作品里存在着种类繁复的意象,有青云、梅雨、悲风等自然意象,有杜鹃、飞燕、青蝇等动物意象,有牡丹、桃花、松柏等植物意象,有甲胄、剑戟、战船等军事意
象,有团扇、画屏、簪钗等闺中意象。这些文学意象在中国古代文学作品中出现的频率很高,对其研究的论文和著作数量庞大,但是尘土及其相关意象却很少有研究涉及。本文以宋代诗歌中的尘土意象为考察重点,把宏观下的尘土意象和微观下的尘土意象有机结合起来,对尘土意象与自然体悟、个体识解、生命意识、审美趣味、政治理想等的内在逻辑关系进行讨论,梳理和归纳出宋代诗歌里尘土意象的内涵。
这里的“尘土”一词包含“土”和“尘”两个字,《说文解字注·卷十三下》对“土”字的解释是:“土,地之吐生万物者也,二象地之上、地之中,丨,物出形也。凡土之属皆从土。”[1]说明土壤是大地用以吐生万物的介质,所有与“土”相关的汉字,都采用“土”作偏旁。《尔雅·释诂下》对“尘”字的解释是:“曩、尘、伫、淹、留,久也。”郭璞注云:“尘垢、伫企、淹滞皆稽久。”[2]从中可以看出,“尘”字有久远、长久的意思。
“尘”和“土”作为一个组合意象体,最早出现在东汉《释名·释床帐》里:“承尘,施于上,承尘土也。”[3]就是直接取用“尘土”的本意。
二、宋前诗歌中的尘土意象
宋前诗歌里的尘土意象大部分集中于隋唐五代。尽管当时文人的诗歌作品出现了较多的尘土意象,然而大部分还停留在对尘土意象的简单描摹和机械刻画,没有渗入生命价值观的情感体验。我们发现在隋唐五代的诗歌作品里,尘土意象的整体(质量和数量)发展趋势是上升的,但还处于勃兴的初期。这时期的尘土意象有实指和虚指两种意义。
实指尘土的如刘禹锡《龙阳县歌》中的“县门白日无尘土,百姓县前挽鱼罟。”指县衙门前细小的灰土;元稹《酬乐天书怀见寄》中的“街衢走车马,尘土不见君。”车马经过的地方,扬尘甚多,以至遮蔽住视线。白居易《废琴》中的“玉徽光彩灭,朱弦尘土生。”长时间不去抚琴,琴弦都已经生满灰尘。白居易《权摄昭应早秋书事寄元拾遗兼呈李司录》中的“可怜趋走吏,尘土满青袍。”可以看到浑身沾满灰尘的小吏在为官事而奔走。
虚指就是用尘土去替换别的事或物。指代纷繁尘世和尘事的,如杜牧《寄浙东韩又评事》中的“无穷尘土无聊事,不得清言解不休。”沈亚之《送文颖上人游天台》中的:“莫说人间事,崎岖尘土中。”表明诗人希望远离喧嚣,远离世俗,去净涤自己的内心。指代污浊之物的,如孟郊《忽不贫喜卢仝书船归洛》中的“下免尘土侵,上为云霞居。”作者不想受到庸俗肮脏事物的搅扰,希望能够游目骋怀。指代修道和修仙的,如羅隐《寄剡县主簿》中的“他日
抛尘土,因君拟炼丹。”作者想要炼制修仙的丹药,脱离尘世去追求长生不老。指代坟墓之意的,如白居易《和我年三首》其一中的“可能随众人,终老于尘土。”狂风吹起的尘土,终究会掉落下来,人寿也同样有尽头,生命最终将化成尘土回归自然。指代特定的人物或体的,如韦庄《寄湖州舍弟》中的“云烟但有穿杨志,尘土多无作吏心。”作者借尘土而抒己志,说明那些凡俗平庸之人是没有出仕为官的想法的。
三、宋代诗歌中的尘土意象
宋代诗歌中的尘土意象较宋前诗歌中的更加丰富多样,这可能与宋代特殊的社会结构相关。宋代社会一个非常显著的特征,就是门阀势力逐渐消失,比如“六一居士”欧阳修、“宛陵先生”梅尧臣、“东坡居士”苏轼、“山谷道人”黄庭坚等等,都出身于寒微,而在唐代存有的一个大家族里几十人高中进士乃至官居要位的情况,宋代社会基本没有。可以说,宋代已经不存在一个能够和君权相抗衡的特殊社会阶层。
结合宋朝的时代风貌和社会风度,能够看出宋代文人所关注的“质点”会和唐代文人的“盛唐气象”有所不同。如苏轼《超然台记》中曰:“凡物皆有可观,苟有可观,皆有可乐,非必怪奇瑰丽者也。”[4]从这里可以看出,宋代文人开始逐渐移转自己的注意力和关注点,他们
更加喜欢触摸一些通俗细微的东西,以表达或抒发内心的情感。王水照先生就曾指出:“忌俗尚雅是宋代士人雅俗观念的核心,但它已不同于前辈士人那种远离现实生活的高蹈绝尘之心境。”[5]宋代文人提出了比较明确的尘土意象概念,同时以敏锐的辨析能力和成熟的艺术技巧推动了尘土意象在诗歌创作中的发展。
(一)宏观下的尘土意象:以具体内容为例
1.尘土意象和自然体悟
万物都是自生自化、自然生长的,同时具有本体性、原初性和延续性等特征,这里自然就是一种无为而浑成、任运的状态。宋代文人对自然的属性有着较为深切的领会,进而借助诗歌作品里的尘土意象表达出自己的自然体悟。此处尘土意象就是直接引用最浅白、最古老的对应关系,指附着在物体上或飞扬着的细小土灰。
如欧阳修《圣俞会饮》中的“京师旱久尘土热,忽值晩雨凉纤纤。滑公井泉酿最美,赤泥印酒新开缄。”都城开封因久旱而变得干燥,连尘土都升腾起来,而傍晚的雨水带给百姓久违的凉爽,诗人通过尘土意象感悟自然的真实变化。杨万里《过严州章村放歌》中的:“石崖
削得瘦到筋,半点也无尘土痕。正如狻猊走得渴,下赴江水一口吞。”峻拔的石壁没有沾染到一点尘土,这种整洁的程度就像饥渴的狻猊一口吞尽江河水那样彻底,对大自然的深刻体悟,让诗人用目之可及的尘土反衬出石壁的陡峭。自然体悟的目标不仅包括单纯自然的尘土意象,还包括半自然的尘土意象,如“共许异时终此去,满冠尘土待君弹。”[6]“北门尘土满衣襟,广文直舍官槐阴。”[7]要掸去已经沾满冠帽和衣襟的尘土,表现出焕然如新的面貌,这些尘土意象是自然质朴的客体和自我本真的主体的有机结合,同时又蕴涵一定的感情彩。
2.尘土意象和个体识解
当宋代文人遭遇苦难而产生悲观情绪时,会通过尘土意象这样的外在表现形式去排遣积郁。在克服挫折的过程中,诗人会对自己的生存现状和境况有一种比较清晰的个体识解,然后借助客观的立场和冷静的态度,对盛衰沉浮进行更加细致的剖析和判辨。
如范仲淹《滕子京以真箓相示因以赠之》中的“密密天上语,忽忽人间有。与君置青山,解冠松桂间。服此上清箓,上清庶可攀。无为尘土中,草草凋朱颜。”面对庸碌的自己和沧桑的尘世,诗人心底充满着忧愁苦闷。而伴随着庆历新政的彻底失败,更是发出了“卑飞尘土味诚薄,达宦风波忧更深”[8]的慨叹。王禹偁《寄砀山主簿朱九龄》中的“忽思蓬岛会仙,
二百同年最少年。利市襕衫抛白纻,风流名纸写红笺。歌楼夜宴停银烛,柳巷春泥污锦鞯。今日折腰尘土里,共君追想好凄然。”通过尘土意象的衬托,使前期的裘马轻狂和后期的屈身卑职形成强烈的对比。黄庭坚《次韵答王眘中》中的“俗里光尘合,胸中泾渭分。”这句话阐述出诗人的基本人生取向和基本人格类型,通过对自我认知的不断深化,黄庭坚明白身处俗世要纤尘不染,从政为官要忧民疾苦,记言记事要秉笔直书,流放贬谪要随缘自适,贫无立锥之地也要充满禅悦。
3.尘土意象和生命意识
生命意识是每一个现存的生命个体对自己生命的自觉认识。受到内倾性文化心理结构的影响,宋代文人喜欢把尘土意象和生命意识紧密地结合起来,从字里行间流露出最真切的生命情感。而伴随着时间的流逝,尘土意象蕴涵的生命价值观也发生了改变,折射出不同人生阶段的不同生命体验。
如王禹偁《公普挽诗十首》其七中的“凭谁借箸论归马,无复停车问喘牛。唯有功名书信史,肯同尘土一时休。”表明诗人渴望建立功业,不愿将生命白白浪费,追求人生价值的最大化。王安石《初憩和州》中的“尘土病催老,风波愁过春。诗书今在眼,还欲讨经纶。”诗
人认为繁华落尽,只不过是一掬尘土,倾透出一种苍凉和孤寂之感。黄庭坚《红蕉洞独宿》中的“永怀玉树埋尘土,何异蒙鸠挂苇苕。衣笐妆台蛛结网,可怜无以永今朝。”面对妻子的过世,诗人用尘土意象寄托挥之不去的哀思和天人永隔的离恨,饱含着对生命易逝的伤感和慨叹。宋代文人的生命意识受到多重因素的影响,变得更加冷静、理性,超越了青春的躁动,而臻于成熟之境,同时借助尘土意象的衬托,让这种观念深深地植根于诗人的文化品格和生活态度里。
4.尘土意象和审美趣味
随着宋代城市商业经济的发展,文人的审美趣味已经发生转变,而转变的关键点在于审美主体是否具有高雅的品质和情趣,而不在于审美客体是高雅还是凡俗之物。宋代文人把尘土意象置于自己的对立面,希望借用尘土“庸俗”“粗俗”的一面,来反衬自己洒脱的志向。
如苏舜钦《金山寺》中的“气象特清壮,所览辄快适。予心本高洒,误为尘土隔。不知人间世,有此物外迹。落日将登舟,低回空自惜。”杨万里《次东坡先生蜡梅韵》中的“飞来峰在水仙国,九里松无尘土姿。只欠杖头聘欢伯,安得醉倒衣淋漓。”诗人构想通过一种高洁耿介的处世方式,获得绝尘而去的机会。但是凡间的羁绊和纠缠,让他们无法施展自己的人
生抱负,也无法实现自己的人生价值。王安石《韩持国从富并州辟》中的“韩侯冰玉人,不可尘土杂。官虽众俊后,名字久訇磕。”韩淲《灵井》中的“宜我濯尘土,陶写此胸襟。富贵本天命,得闲且幽寻。”诗人利用尘土意象表达出自己孑然一身的审美情趣,即使仕途不畅、生活落魄,也要保持一颗志存高远的心,不能成为俗事的奴役。这里的尘土意象既有“同质异形”的特性,也有“万物归宿”的特征。可以看到宋代文人把超尘脱俗的处世心态和疏淡秀雅的艺术心理有机地结合起来,很自然地倾透出闲适的性情、豁达的志趣。
5.尘土意象和政治理想
宋代文人具有强烈的政治使命感,因此十分重视诗文的政治教化功能,希望把承担社会责任和追求个性自由有机地结合起来,达到“物格而后知至,知至而后意诚,意诚而后心正,心正而后身修,身修而后家齐,家齐而后国治,国治而后天下平”[9]的政治理想。但是当遭遇仕途的坎坷和生活的磨难时,他们又不得不把关注的焦点移转到文学创作里。诗人借助尘土意象代指那些需要阿谀奉承的事情或违背心理意愿的事情,字里行间充满着一种藐视不屑的情绪。
如王安石《次韵游山门寺望文脊山》中的“游者如可得,甘弃万户封。安能久尘土,倾
倒相迎逢。”建功立业的政治理想和昏暗阴沉的社会现实形成了强烈的反差,说明作者不愿与世俗同流合污,不会因为名利去改变自己,体现出诗人禀性的忠厚和气节的高尚。黄庭坚《送陈季常归洛》中的“高材叹加壮,所向动乖俗。我官尘土间,强折腰不曲。”说明为官时要做一些屈身于人的事情,但是黄庭坚能够保持自我的正直和清醒,以节义为重,表现出势不两立的决心。宋代诗人借助尘土意象微小而易逝的特征,反衬出自己的志存远大。无论是“安能久尘土,倾倒相迎逢”,还是“我官尘土间,强折腰不曲”,都表现出诗人“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道,为去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10]的政治理想和政治抱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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