技术、职业与性别——以晚清民国时期电话女接线生为考察对象
‘科学文化评论“第20卷第6期(2023):57-73
科技与社会
技术、职业与性别
以晚清民国时期电话女接线生为考察对象
曹梦洁㊀章梅芳
摘㊀要㊀电话女接线生是近代中国重要的女性职业之一，从事这项职业的女性被认为是 摩登女性 的代表㊂通过对晚清民国时期大众报刊㊁档案等史料的整理，梳理出中国近代电话接线生职业从业性别的转变；分析了女接线生日常工作中遭遇的控制及其有限的反抗；并着重探讨技术与性别的互动关系㊂研究发现，女接线生的具身实践构成了电话技术网络的重要组成部分，接线职业的女性化及女接线生媒介形象的广泛传播在一定程度上促使电话有了 她 彩；同时，电话亦非只是价值中立的简单工具，技术领域的劳动性别分工再现了传统性别文化，新技术领域复制甚至强化了传统的性别观念与秩序㊂关键词㊀女接线生㊀电话㊀晚清民国㊀技术与性别中图分类号㊀N092文献标识码㊀A
收稿日期:2023-11-10
作者简介：曹梦洁,2000年生，安徽砀山人，北京科技大学科技史与文化遗产研究院硕士研究生㊂Email:caomengjie_anhui@163；章梅芳(通讯作者),1979年生，安徽望江人，北京科技大学科技
史与文化遗产研究院教授㊂Email:zhangmeifang@ustb.edu㊂
基金项目：国家社科基金年度项目 性别视角下中国近代科技文化研究 (项目编号:20BZX042)；中央高校基本科研业务费项目 中国近现代技术本土化研究 (项目编号:FRF-BR-23-04B)㊂
19世纪末期电话传入中国后，信息交流方式发生了新的技术变革，接线生
日本女人和中国女人有何差异成为 很可以使女子担任 的职业㊂20世纪二三十年代以后，女接线生广泛地活跃在电话局㊁机关㊁企业㊁银行㊁旅馆及饭店等处㊂尽管新技术为女性提供了就业机会，但她们在职业领域仍然处于不利地位㊂以女接线生为考察对象，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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探讨技术领域内劳动性别分工和性别文化具有重要意义㊂
国外学者已经关注到接线生职业的女性化以及该职业自动化或机械化的特征㊂马多克斯(Brenda Maddox)([1]，页273 293)㊁马丁(Michèle Martin)[2]和
吉见俊哉[3]等人分别回顾了英国㊁美国㊁加拿大和日本的接线生职业性别变迁过程㊂其中，马丁特别强调了性别文化在其中发挥的作用[4]㊂卡米(Elinor Car-mi)的研究表明，为了将女接线生变为传播者和接收者之间更有效的媒介，贝尔电话公司发展出福柯(Michel Foucault)身体规训和泰勒(Frederick Winslow Tay-lor)科学管理的混合模式，将她们变成了没有抵抗力的身体机器[5]㊂加尔文(Jill Galvan)认为,19世纪以来打字员㊁电报员㊁接线生这些媒介工作被认为特别适合女性，她们通常被作为机器的补充和替代，具有一种可控制性，既是男性获取信息和社会权力的工具，也是男性管理人员的执行者[6]㊂
国内学者对女接线生的研究主要关注电话技术引发的女性社会角转变㊂胡源认为电话对于城市女性影响更大，带来了女性就业热潮[7]㊂霍慧新认为女接线生的出现冲击了传统的女性社会角定位，电话技术使城市女性走出家庭，成为社会的主体[8]㊂此外，文静关注到电话等声音媒介让女性声音作为被聆听的客体，处在被消费的被动位置上[9]㊂而吴政宪和陈令杰以地区女接线生体为研究对象，前者提出旧式交换机需要依赖接线生的身体技术[10]；后者认为接线生职业的 女性化 过程是世界性的趋势，并特别关注了职业性别化招致的困扰与性别污名[11]㊂
上述研究为本文讨论电话技术与性别问题提供了借鉴㊂目前，国外研究缺乏中国本土案例，国内研究较
少讨论其中涉及的技术与性别的关系，且对女接线生的职业实践考察不够㊂为进一步丰富相关研究，本文基于新挖掘的史料，细致梳理中国近代接线生职业的性别变迁，呈现女接线生职业体的职业实践细节，并揭示电话技术与性别的互动关系㊂
一　新职业的获得：女接线生的兴起
1876年，贝尔在美国发明了电话㊂1882年，丹麦大北电报公司在上海外滩7号建设了我国第一个经营性质的电话交换所[12]㊂此后，电话逐渐进入中国大众视野，成为于行政㊁商业均有便利的 文明工具 ㊂从电话交换制式的变迁来看，需要手摇发电的磁石式电话㊁电话局供电的共电式电话和 拨号式 自动电
话相继出现㊂至民国末期，需要人工操作的交换机仍是电话技术的重要组成部分㊂当时，负责电话交换工作的职务称谓有 司机生  话务员  接线生  接线员  交换手 等㊂前二者是电话局的规范称呼，其余为社会中的通用称谓，后两者在晚清民国报刊中较少使用㊂因此，除原文引用外，本文在此统一以 接线生 称呼此类职业人士㊂
1.早期的男接线生
与西方电话公司相似，中国电话事业初创时期的接线生全部由男性担任㊂
清末民初之际，女学尚未形成规模，新兴女性职业也不发达㊂当时女性从事的工作仍以耕作㊁纺织㊁养
蚕㊁刺绣等家庭内的辅助性劳动为主[13]㊂除工厂女工人数较多外，教师㊁医生等职业领域中从业女性均属少数㊂
然而，随着电话业务数量不断增加，男接线生与用户之间的矛盾日益显现，包含接线延迟㊁故意不给接线㊁接错电话㊁辱骂用户㊁态度傲慢㊁偷懒睡觉㊁调笑妇女㊁窃听及贪污受贿等诸多方面㊂例如，早在1906年就有人写信给‘京话日报“，称电话不灵:
安设电话，为的是消息灵通，南分局的传话人，全是些外行，手口忙不过来，人家摇了问铃，忙的时候他必回复某号说着话呢，再不然摇了回铃，不替摘线，闹得两头很麻烦㊂[14]
同年三月，报刊中出现电话接线生在电话上骂人的新闻:
前次电局传话，在文明电机上，口出不逊  此事与电话局的名誉，很有妨碍㊂[15]
北京电话局男接线生在女眷打电话时，从中窃听，装做妇女声音，又依样学舌并杂以轻薄之词㊂时人评价:
电话局司机人怠惰桀错尚在情理之中，乃今则加以侮弄且狎及女眷，则情理皆无可恕矣㊂[16]
社会上因此出现了用户殴打接线生等冲突事件，对电话局的名誉和公共形象造成了不利影响㊂交通部和
电话局曾有过多次整顿，如1917年交通部训令北京电话局各司机生与用户问答 词气之间理应力求和平，以免发生冲突 [17]，但效果并不理想，用户仍有不满㊂
2.接线生职业的女性化
伴随着用户对男接线生不满的增多及电话局的整顿无果，媒介已有倡导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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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女接线生的呼声出现，当时有文章称 但将男女天性，略一比较，则知女子担任传接员，实有优于男子者 [18]㊂1913年无锡电话公司开始改用女接线生, 是
我国女子从事邮电事业最先之导师 [19]，认为女接线生有心志宁一㊁专于服务的特点㊂李大钊曾提倡 电话司机人不勤敏，不亲切，应改用女工 [20]㊂政府机关对选用女接线生也颇有关注,1918年交通研究会①讨论了 电话局现在应否即行改用女司机生 的议题，并详细报告了改用女接线生的理由及面临的困境[21]㊂不仅如此，交通部还于1921年颁布了‘女电话生暂行章程“㊂可见，当时社会对改用女接线生的关注度之高㊂
20世纪20年代以后，各电话局或电话公司开始大规模选用女接线生㊂由于我国地域广大㊁时局复杂，各省市及各时期内的情况均有不同㊂1921年上海㊁广州㊁山东有改用之议㊂1923年，苏州电话局以男接线生积习太深，非一律裁汰，不足以资整顿，预备另招女接线生[22]㊂1933年，南京市电话总局以男接线员性情暴躁易生不良影响而拟议改用女性，但因方言不同和经费不足而暂缓[23]㊂1935年南京电话局开始正式招收女接线生[24]㊂1938年，北京电话局决定采用女接线生[25]㊂概言之，从全国范围内来看，各省市基本都在力促接线生
㊂
职业从业性别的转换㊂更有青岛㊁上海㊁广州电话局等处的接线生曾全为女性Array
图1.民国时期部分电话局改用女接线生的时间(图片根据民国时期的多篇报刊和图书资料整理)
①交通研究会为交通部的附设机关㊂交通部于1912年成立，是最高交通行政机关，负责管理铁路㊁
邮政㊁电政㊁航政，监督所辖各官署及全国交通㊁电气事业㊂
1945年上海电话公司职工会会员人数共1120人，其中接线生共392人，男
女人数分别为108人和284人，女接线生占比72.4%[26]㊂在1945年北平电信局二㊁三㊁七分局的443名
接线生中，男性共177人，女性共266人，女性占比60%㊂女接线生较男接线生人数更多(表1)㊂除电话局及电话公司雇用女接线生外，企业㊁旅馆㊁洋行㊁剧院㊁政府机关㊁学校等处也有女接线生的身影㊂
表1.1945年北平电信局二㊁三㊁七分局交换室人数表[27]
职务性别二局(西分局)
三局(长途)
七局(南分局)
共计领班
男1113副领班男
55717女1102合计66719班长
男
100616女106319女(日籍)0808合计2014943司机
男
61080141女845922165女(日籍)1260072合计
157119102378共计
184
140
119
443
女接线生逐渐成为民国时期的重要职业体之一㊂接线生职业由最开始的男性垄断趋向于女性在数量上占多数；电话接线甚至被某些人认为是属于女性的职业㊂20世纪40年代曾有文章称: 因为习惯是这样，女子大都是比较男子来得娴静与细心，所以接线几乎都是女性的㊂ [28]值得注意的是，尽管大众印象将接线生视为女性职业，但男接线生并未完全退出历史舞台㊂
二　日常工作中的控制与抗争
经先静的研究表明，孤岛时期的上海女工深受传统性别制度和近代资本制度的共同控制[29]㊂在交换室
内，电话局或电话公司的技术安排与传统性别制度同样共同参与了日常工作场域内对女接线生的规训和控制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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