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简介〕宋美英,山东大学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硕士研究生(山东济南,410004)。
白先勇小说中的意识流
宋美英
〔摘 要〕白先勇的作品将中西小说技巧融于一炉,是传统与现代的结合体。作品中意识流手法的运用更是充分体现了他独具个性的“将传统融入现代”的艺术特。其具体表现为:意识流活动中包含着巨大的历史内容;“纯”意识流与“类”意识流的交替运用;意识流与传统叙事模式相结合。
〔关键词〕白先勇;传统融入现代;意识流
中图分类号:I 206.7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2-8653(2008)07-0022-02
近些年来陆续介绍进来的台湾文学作品中,白先勇的短篇小说
受到很大的注目。2004年,他在大陆又获“北京作家最喜爱的海外华
语作家奖”。白先勇的作品之所以引起读者的特殊兴趣,与他独具个
性的“将传统融入现代”的艺术特是分不开的。白先勇是一个受过
良好的西方现代主义文学熏陶和中国古典文学影响的作家。从小广
泛地涉猎了古典文学和现代文学,深谙传统文学的艺术精髓,青年时
期到美国留过学,并受到西方现代派的训练,是台湾现代派的旗手。
所以他的作品融中西小说技巧于一炉,是传统与现代的结合。其中,
他的意识流手法的运用是在借鉴西方现代派的基础上,又结合了中
国传统的审美特性,显示出他的独特魅力。一、意识流中的“历史”内容20世纪初,柏格森的直觉主义哲学和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说在西方盛行一时。柏格森的“心理时间”说,打破了过去、现在和将来的时间序列,提出要根据意识的流动来组织作品,并主张作家深入到人物的潜意识领域中,靠直觉去捕捉瞬间的印象。弗洛伊德的“潜意识说”认为:在理性的冰山下,还汹涌着非理性的海洋。这为意识流在小说中的运用提供了哲学和心理学的基础。所谓意识流手法,就是突破时空的限制,让人物在作品中通过自由联想等展开自己的心理活动,将不同时空中的事件组合在一起,给人们意识流动的印象。白先勇在他很多的小说里,通过人物的意识流动对“过去”的回顾和再现,把“现在”和“过去”进行对照,在短暂紧凑的现实场景中包含着巨大的历史内容。所以,我们在白先勇的小说里能
感觉到一种沧桑感,他自己也曾不止一次地表示:它们是“对过去、
对自己最辉煌的一种哀悼”。在小说集《台北人》的扉页上,他写上
了这样的题词:“纪念先父母以及他们那个忧患重重的时代”,并且
引录了唐代著名诗人刘禹锡的《乌衣巷》:“朱雀桥边野草花,乌衣
巷口夕阳斜。旧时王榭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台北人》中许
多人物,保持着对“过去”的记忆,他们不能摆脱过去,甚至不肯放
弃过去。而白先勇在表达这一主题时,巧妙地运用了意识流手法,
作者让作品中的人物通过回忆、联想,或片刻的瞬时印象、幻觉,来拉近时空的距离,将“过去”和“现在”连成一片,“过去”的历史也随着人物意识的流动也逐渐清晰。如《孤恋花》中让过去在上海发生的事,和现在在台北发生的事,在叙事者“我”的意识中交叉相间,今昔混淆,现实与回忆杂合在一起。叙述者“我”的今昔联想,总是以娟娟、五宝二人为中心,她潜意识里把前后两个同性恋的对象混而为一。叙述者今昔交流的意识,把读者带回到十几年前的往事。“我”头一次带娟娟回家过夜,服伺她上床,给她盖被,联想到“从前五宝同我睡一房的时候”,喝醉回来以及被华三打伤回来的情形。再如中元节发生事故那个晚上,叙述者回想着五宝自杀前被华三虐待的一幕:“她拼命的喊了一声:阿———我使足了力气,两拳
打在窗上,窗玻璃把我的手割出了血来———一声穿耳的惨叫,我惊
跳了起来,抓起案上一把菜刀,便往房中跑去。”1这几行文字,也包
含今昔二景,中间相隔十几年。前面一半,说的是“五宝”的事,后
半说的是现在娟娟的事。在叙述者潜意识中,同一类似的场面,却
包含着两个女孩的悲惨命运。《秋思》中背后的故事在华夫人日常
生活片断瞬间的流动意识中若隐若现。腐烂死去的花苞散发一股
腥臭,使她联想起她丈夫病死前的情景,接着又记起南京住宅花园
白菊盛开时将军凯旋而归时情景。这一大段的意识流动,经由园中
盛开的“一捧雪”引发,包容在极短暂的片刻中,但却统摄了她数十
年的漫长生命。在《金大班的最后一夜》中,朱凤的遭遇触动了珍
藏在金大班内心深处那遥远的记忆,通过大段的内心独白和自我解
嘲,她的一生经历随着她瞬间的意识片断自然顺畅地展示出来。
《国葬》是直逼“现场”而又不断闪现往事。秦副官在国葬现场奔涌
随意的意识流动使李浩然将军的人物形象丰满起来,国民革命史也
在秦副官断断续续的记忆碎片中拼成一个整体。二、“纯”意识流和“类”意识流的运用白先勇运用意识流很灵活,在有些作品中他受西方福克纳、普鲁斯特、乔伊斯等意识流作家的影响,意识流的运用表现得纯粹明显。如《小阳春》中不仅在人物意识流中时空交错,而且同时运用了三个人的视角,使樊教授、素琴、女佣阿娇的意识交错出现。樊教22
文史博览(理论)
货腰2008年7月
C u l t u r e A n d H i s t o r y V i s i o n (T h e o r y ) J u l .2008
授看到池里的水柱在阳光下反射的彩光,他的思维不由地跳跃到已被火烧死的女儿丽丽身上,其实它们之间没有任何的因果联系,只是彩光刺激樊教授的感官,使樊教授释放出一连串的印象和记忆片断。《香港———一九六0》中小说的主线写的是余丽卿与她的一位情人的一次幽会。意识流在全文不断来
回窜动,这道意识流既有她的,又有他的。尤为复杂的是,在她的意识流中,又出现了她妹妹芸卿的意识流,三个人的意识流交错进行已经让人目接不暇,忽然又冒出了一位李师长生前的随从,出现了他与余丽卿的对话。这篇文章人物的意识流篇幅长,分量重,人物心理的意识流动已在作品中占有独立的主体地位,外在的客观情节已被淡化。《孤恋花》中意识流在篇尾娟娟杀死柯老雄时也非常明显,五宝自杀的场景直接在“我”的脑海中蹦了出来,让“我”今昔混淆了。《游园惊梦》中钱夫人酒意涌上来,在徐太太的《游园惊梦》的歌声中,眼前蒋碧月和程参谋的亲妮动作刺激了她的视觉,让她进入恍惚状态,意识的流动天马行空,已不再受钱夫人的理性控制,忽而是瞎子师娘对她说的“冤孽”,忽而又是郑参谋青春挺拔的英姿,忽而又是钱鹏志临死前的景象,忽而又是她与郑参谋的交欢,忽而又出现她亲妹妹月月红与郑参谋贴在一起的两张醉脸……这些片断的印象在她脑海里翻腾着,相互碰撞,相互交错。
而他的有些作品中的意识流很像传统的心理描写,或换一种说法是:它与心理描写纠结一起,难解难分。这正是白先勇融汇现代、传统于一炉的一种努力与追求。传统的心理描写是根据时间顺序和逻辑发展安排的,富于客观性,具有较为严密的逻辑性,有着明显的因果关系,笔下人物的心理活动是特殊环境和一定情势下的产物,人物的心理演变的轨迹也是十分清晰可辨和十分理性化的,人物的思维还停留在意识层面,而且读者只能在作者的帮助下间接进入人物心理,并且作品中人物的心理活动是经过作者编辑整理过的,不是生活中原生态的心理活动。在白先勇很多作品中,为了故事发展的需要,他在文中穿插人物意识流动,来推动情节的发展。而作品中人物的思想和意识的流动是介于西方现代的意识流和
传统的心理描写之间,如《金大班的最后一夜》,首先是她对痴恋着他、赚钱准备娶她的海船大副秦雄的怀想,她在舞场混了二十年,接触的舞客无数,但真正爱她的只有两个人:一个是她的第一个情人月如,一个便是这位比她小六七岁的秦雄。在她即将告别“货腰娘”生涯、嫁给南洋土财主陈发荣的时刻,她没有首先想到月如,因为那毕竟太遥远了,太不现实了,她首先想到的不能不是这位已经存了七万元、准备再赚五年钱就来娶她的秦雄。在当怀孕的朱凤来她时,她才真正想起曾经真心投入的那段恋情,想起了第一个情人月如,那时为月如怀孕,并愿意为之付出一切的种种情形顺着记忆匣子的打开倾泻而出。在这篇文章中虽然运用的是意识流“内心独白”的技巧,但思路并不很跳跃,而是自然而然地顺着思维走,逻辑性也比较强,前后有因果顺承关系。在《秋思》中华夫人片刻的意识流动也不是凭空而起,而是有据可循的。散发着腥臭花苞的气味让她感觉这种气味仿佛曾经闻过,这就让她记起了她的丈夫华将军临死前的床头几案上放着三枝大白菊的腥香,接着又很自然地让她回忆起华将军班师回朝的隆重场面,既而又想到华将军挽着她的手一同走进盛开大白菊的园子里那动人的一幕。
三、意识流与传统叙事模式相结合
在叙事方法上,白先勇采用的意识流与中国传统叙事相结合的写作手法,这不仅为中国叙事学另辟蹊径,而且与传统一脉相承。让读者接受起来顺其自然又耳目一新。他的作品大都以传统型的故事情节作为外壳,而以现代型的心理线索作为内核。通过肖像描写、环境描写、对话描写、行动描写等传统叙事手法,构制出小说的外在情节框架,而通过使用意识流等现代叙事手段,并通过内视角的回顾性叙事,
突破有限时空的限制,扩展了小说的时空容量与信息量,从而实现了外在叙事与内在叙事的结合。如《国葬》中副官秦义方参加上司李浩然将军的葬礼构成外在情节,其中包含秦副官对遗像的下跪、责怪年轻侍从、在灵堂遇见李将军的儿子李少爷、在人中寻李将军生前的“三员猛将”、挤灵车送行等场景描写,故事遵循着自然的时序,保持着完整的统一性。而为了通过有限的生活场景描写实现对李将军一生的总体关照,作者又在外在情节框架之内,使用了意识流叙事,即通过秦义方的回忆或意识流动,不时插入对李将军生前南征北战、兵败大陆、落魄台湾等事迹的描写,这种意识流描写有效地突破了小说的时空限制,解决了传统叙事等无法解决的叙事矛盾。《游园惊梦》中意识流这种技巧更是应用得炉火纯青。白先勇曾说:“写《游园惊梦》的过程相当曲折,写了好几遍都很不满意,表达不出来……后来,我想既然是回忆,便是用回忆的形式。尤其涉及到心理的活动,特别是心理分析方面,用意识流写,跟音乐的旋律比较合适一点,这样,我写到差不多第五遍的时候才觉得自己比较发挥了出来。”2意识流是作者在写这篇文章时选择的最好的表达方式。这其实不仅与音乐的旋律相符,而且在结构安排上也与传统的叙事方式相辅相成,相得益彰。小说设置了明暗两条线,明线是钱夫人由台南赴台北参加窦夫人的家宴,从下计程车一直写到宴会结束离去。暗线写的是她整个赴宴过程中钱夫人的意识流动。一开始进门通过钱夫人的视角,客观地描写了窦公馆的富丽堂皇,窦夫人的雍容华贵,这让她回忆起自己在南京梅园新村为桂枝香请30岁生日酒。眼前的景象似曾相识,只是客主易位。整个宴会的进行过程,也就是钱夫人意识流动过程。入席就座时感觉心跳,让她有失落的身世之感。钱鹏志在的时候,南京那些太太夫人们,有几个能僭过她的辈分?在徐太太《游园惊梦》声中,蒋碧月和程参谋的“两张红得发油
光的面靥渐渐靠拢起来,凑在一块儿”,钱夫人微微感到晕眩,意识渐渐混淆,回到了十几年前在南京的家宴上自己演唱《游园惊梦》时,亲妹妹月月红与心上人郑彦青两张醉脸贴在一起的那一幕。她的意识已像脱缰的野马任情流动,她又陶醉在“只活过一次”的那次缱绻的交欢中。如果不是蒋碧月将她从梦中“惊”醒,她还将继续梦游下去。作者采用传统的故事情节叙事方式与意识流的手法相结合的平行技巧,让它们同行共进,又相互渗透,融为一体。
总之,白先勇在小说中意识流的运用上,他广收博采,融会中西,巧妙地将传统小说创作技巧融于现代派的艺术手法中,从而赋予他小说久盛不衰的艺术魅力和创作声誉。
〔参考文献〕
[1]白先勇.《白先勇文集》第1、2、4、5卷[M].花城出版社,2000年版.
[2]张学军.《中国当代小说中的现代主义》[M].山东大学出版社,2005年版.
[3]袁良骏.《白先勇小说艺术论》[M].吉林大学出版社,1991年版.
[4]胡经之,张首映.《西方二十世纪文论史》[M].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8年版.
(责任编辑:良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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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先勇小说中的意识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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