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少数民族语言状况及其对策研究--以云南中缅边境上的阿侬等语言为例
.特稿.
中国少数民族语言状况及其对策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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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云南中缅边境上的阿侬等语言为例
孙宏开
摘要：2015年9—10月，本文作者赴云南怒江,-族自治州调查阿侬语，实地观察到该语言已经十分脆弱，仅仅少量老年人还在有限的场合使用。由此引起本文的话题。作者根据长期开展少数民族语言调查研究的实践，意识到在城镇化过程中，少数民族语言面临着越来越脆弱的尴尬局面。提出当前少数民族语言保护、传承中急需解决的一些具体问题，供决策时参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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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键词：语言国情语言濒危语言保护语言政策
中国是一个多民族、多语种的社会主义国家,56个民族使用130多种少数民族语言。直至2015年，中国的少数民族语言总数已经达到137种。56个民族中，有一半以的民族使用种种的语言$语
言多样性和文化多样性是国家的一项基本国情。国家正在制定“十三五”规划，这是中国建设小康社会十分关键的一个五年计划，西部许多处在后进状态的各少数民族在建设小康社会过程中，如何传承他们传统的文化，是一个值得深思的问题。最近国家提出&—带一■路"战略，与周边国家和民族有着非常密切的关系$民族语文工作如何适应新形势下的国家战略，是值得每一个民族语文工作者认真思考的一个严肃问题。
作者于2015年9月6日至10月中旬，为了完成国家语言资源保护工程，对分布在中缅边境地区怒族的一个支系语言一一阿侬语进行了第9次实地跟踪观察。发现语言记录、保护、抢救、传承中的一些新情况和新问题（前几次对该语言的观察情况已经以《记阿侬语—
—对一个即将衰亡的语言的跟踪观察》为题，发表于《中国语文》1999年第5期）。那篇文章我回顾了自20世纪60年代至20世纪末，阿侬语走向濒危的过程，包括该语言在长期接受周边语言接触和影响下产生的许多变异。
其后,2003年、2015年我再次对这个语言进行跟踪观察。尤其是这次，对使用人口进行了比较精确的统计，阿侬语的使用人口只有158人。其中90岁以上4人，80—90岁的7人,70—80岁的20人左右，其余均为70岁以下，约130人。40岁以下能够讲母语的人基本上没有了，大部分转用,-语，部分转用白语和汉语。会母语的人也大多数为双语人，第二语言往往比母语好$
20世纪90年代，国家提出西部大开发$ 21世纪，又提出全民奔小康。至18届五中
"本文为2015年11月10日在南京大学语言战略高峰学术论坛上的发言提要，期间徐大明先生、邵敬敏先生等提出许多宝贵意见，会后，对发言做了一定补充修改，特此感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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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会，进一步明确，从现在起到2020年，要实现建成全面小康社会,56个民族一个都不能少。广播电视村村通、水电村村通、邮路村村通、汽车村村通……城镇化建设铺天盖地。现代化生活的美好愿景吸引着每个家庭，高山的村落整村、整村地向城镇搬迁，年轻人奔向大城市。传统文化包括少数民族语言受到前所未有的冲击。
再以羌语支语言为例。自从1956年我踏入羌区开始调查研究羌语支语言至今已经60个年头$1956年我第一个调查点是黑水县的维古，第二个调查点是麻窝，第三个调查点是桃坪。那时候，桃坪全村的老百姓都能够讲羌语。但是，当我1987年再次去调查羌语的#已经一
的旅游景点，全村只有一些老人会讲羌语。最近一些老人相继去世，桃坪村已经没有人会讲羌语了。乡干部对我说:“孙教授！您要来教教我们羌语呵!'
大家知道，大部分羌语支语言都分布在高山、偏远的村落，20世纪50年代、60年代、70年代乃至80
动工>2017年1月新番
年代，都还保存相对完好。但是现在情况不同了，人们对现代化生活的向往和追求与传统文化的存续之间产生前所未有的#到的
境后，传统的语言生态不复存在，到城镇学校上学的儿童已经记不起自己的母语，外出打工、求学、谋生的年轻人要掌握通用语言甚至外语，只有春节回家的时候才偶尔听得见“乡音”。
2015年，虽然国家启动了“语言资源保护工程”，羌语支语言及其方言都在保护范围之内，但是离语言本体的保护与传承还有很大的距离$人们在思考，语言和传统文化多样性的丧失究竟会对人类带来什么样的后果？现代化进程与传统文化丧失之间的尖锐矛盾难道真的无法调和吗？多数羌语支语言发现和记录还不到半个世纪，难道真的要很快面临灭绝吗？我的这些担心是否人？！
贾静雯修杰楷自党的十七届六中全会提出“科学保护各民族语言文字”以来，国家有关少数民族语言文字的中长期规划中，习近平在2014年中央民族工作会议的重要讲话中，都重申了这个思想。但是，如何“科学保护少数民族语言文字”，有各种各样的解读。当前少数民族语言文字工作中有哪些问题迫切需要解决？尤其是涉及各民族许多优秀传统文化的挖掘、继承和保护等问题，要采取哪些有力措施？因此，有必要在“十三五”国家民族工作的规划中开展对全国少数民族语言文字调查研究的工作，以解决以下一些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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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准确掌握我国少数民族语言的国情
中国究竟有多少种语言,20世纪60年代说有60多种,80年代说有80多种,21世纪初说有100多种。2007年出版的《中国的语言》，介绍了129种语言，其后又确认了几种少数民族语言，截至2014年年底，中国的语言实际上已经识别了136种少数民族语言（包括台湾地区的15种南岛语系语言）。新发现的语言，大多数分布在边境和高寒山区，是过去在大规模调查中被忽视的地区，有不少跨境分布。这些语言使用人口不多，少的几千，多的十多万，但学术价值很高，是揭开许多历史谜团的钥匙。需要通过进一步深入调查研究加以确认$
但是一些权威机构公布的数字要大大超过国内的数字。世界少数民族语文研究院主编的Ethnologue，Languages of the World第17卷（网络版）公布中国的语言已经超过300种，而且国际标准化组织还赋予了这些语言独立语言的国际代码。中国语言学界在确定语言地位问题上，与的方法和标准存在明显分歧。民族语言地
中国少数民族语言状况及其对策研究
位涉及民族、族的自我认同，涉及国家的民族语文政策$因此，语言国情已经是一个不能够回避的理论问题和政策问题。国家民委、中国标准化组织应在深入调查研究的基础上对此问题有一个明确的态度，以便更好地做好我国的民族语文工作$
二编写中国少数民族语言志
由国家民委领导编写的民族问题五种丛书中的《中国少数民族语言简志》丛书，共
出版了57册，大体上一种语言一册，每册7—15万字，反映了20世纪50年代第一次少数民族语言大调查的研究水平。现在半个多世纪过去了，语言情况发生了巨大的变化，新发现了许多语言，有的跨境分布，有的在偏僻山区或边境，情况十分复杂。现在，国家的经济实力大幅度提高，有条件再开展一次大规模的少数民族语言调查，摸清楚自己的家底，编写一套反映当代水平的少数民族语言志$此已经不#因中
多少数民族语言的使用活力已经越来越低，不少语言正在走向濒危。这是抢救少数民族语言和文化资源的需要；是保存和保护少数民族语言文化的需要；是提高少数民族语言教育水平的需要；是保护濒危少数民族语言的需要；是建设和发展中国语言学的需要；是提高少数民族语言文化水平的需要；是开展语言文字应用研究的需要；是提高我国文化软实力的需要；是建设国家和谐语言生活的需要……对于一些大的语种来说，也需要更深入、全面地揭示它们的语言面貌。这项工作无论从哪个意义来说都是十分重要的。此项工作仍然需要国家民委来领导并组织全国的民族语文工作者来完成，尤其要依靠少数民族本民族的专家学者和文化工作者来完成$
三开展民族地区双语教育
改革开放以来，我国少数民族地区开展了多种类型的双语教学模式，取得了一定的成绩。但是，毋庸
讳言，总体效果仍然不尽如人意，其根本原因就是对本民族的语言文字的特点、使用情况和发展规律缺乏实事求是的切合实际的认识，走了许多弯路，虽然投入了大量人力、物力和财力，仍然没有到符合各民族语言文字的使用和发展规律的实际方案。现在面对着国家小康社会建设步伐的加快，中央一再强调，国家全面小康社会的建设,56个民族一个都不能少，那要在语地尤其、
交通仍然比较闭塞的少数民族地区加速小康社会的建设，必须加强该地区通用语言的推广力度，尤其要研究如何通过母语与通用语言的对应关系来加速通用语言的学习，使学习效果事半功倍。从另一个角度看，在交通比较的少数民族地#少数民族的母
语又明显在走下坡路，他们母语中的一些传统的文化正在迅速消失，尤其是一些有优秀传统的非物质文化遗产的消失，如口头传说、一些脍炙人口的各种说唱形式等等的失传，引起本民族文化人士的忧虑。这也需要开展不同层次、不同范围适度的双语教育，尤其母语#保护母语不
买期房失。或者在这些非物质文化遗产消失前，通过调查研究能够把它记录下来、保存起来$
四加强边境及跨境语言的调查研究
我国许多少数民族居住在西南和西北边境，一些民族还跨境而居，如京族、拉祜族、基诺族、哈尼族、彝族、傣族、景颇族、阿昌族、瓦族、怒族、独龙族、，-族、藏族、门族、族、族、族、
别克族、塔塔尔族、俄罗斯族、塔吉克族、鄂族、族、族等$过由、领土争端等多种原因，边境民族或跨境民族基本上不允许交流与来往。随着“一带一路”的建设，以及国家改革开放、建立睦邻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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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关系的需要，随着国家边境、外交政策的改变，这方面的接触和交流越来越多，作为媒介的语言地位和重要性也随之越来越凸显。此外，我们与印度的边界问题仍然存在着争议，争议地区的居民使用的语言据了解有20多种，基本上都是藏缅语族语言，加强对这一带的少数民族语言文字调查研究，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都是非常重要和必要的。它是建立睦邻友好关系的需要，是对敌斗争的需要，是开展“一带一路”建设的需要，是改变传统封闭状态的需要……
五加强少数民族语言中文化资源的采集和整理工作
以往开展的少数民族语言调查研究往往只重视语音、词汇、语法数据的记录和采集，不大注意少数民族语言中文化资源的收集和整理。有的语言即使记录了一些长篇语料，也仅仅是为了验证语法分析的真实性和系统性，数量极其有限。文化界对少数民族语言中口头文学的记录和采集也往往集中在有传文字的语言#文字的语言
或新创文字的语言基本上都是用汉字整理的少数民族文学作品，较少有用国际音标记录少数民族语言
中的文学作品。经过文学的加工整理，失去了本民族原汁原味的特，在整理加工过程中歪曲了原意的情况也屡有发生。因此采用现代化手段原汁原味地记录和整理少数民族传统口碑文学，尤其是对一些即将消亡的小语种中的口碑文学的收集整理，是此次大规模语言文字调查的一项重要任务，这项功在当代、利在千秋的举措，是挖掘抢救和保护传统优秀文化的需要，是培育核心价值观的需要，是汇集少数民族语言的需要……
六为每一种少数民族语言编辑一部百科词典
语言作为信息载体，是使用该语言的体千百年来积累的知识和经验的总和$他们在和自然界作斗争的长期过程中积累了大量的知识和经验，他们作为社会的一个成员，组成社会并不断地延续和生存。在这个过程中，他01的历史经验、他0］的知识，都保存在语言里，并依赖语言代代相传。从这个意义上说，人类的一切知识和经验，包括农耕知识、医药知识、建筑知识、天文历算知识、社会管理知识、生存延续知识……这一切的一切，都是通过语言来积累、延续、保存和传播。每一个族，一种民族，由于生存环境不同，积累的知识也有所侧重。它们都记录着人类知识的一个侧面和局部，是人类知识和财富的重要组成部分。这些知识大部分已经被人类社会所吸收，成为共有的财富，惠及全民。但是不可否认的是，保存在少数民族语言中的一些特殊的知识体系，有相当一部分还没有被人类社会所认识，成为人类社会的共有财富。因此，挖掘这种知识体系最好的方式，就是为每种民族语言编辑一部百科辞典，目的就是进一步挖掘各民族的知识体系，为人类社会增添新的知识增长点。我们
已经意识到，在许多少数民族语言里，尤其是过去关注很少的比较偏僻的小语种里面，有许多未被认识到的知识点，只有在对这个语言深入调查研究，记录了越来越多的词汇系统以后，才陆续认识到这些知识点的重要性。对于一些即将消亡的语言，争取在这种语言彻底消亡以前，为人类保存一份进一步挖掘知识的精神财富。
七建立中国少数民族语言文字数据平台
自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以来，国家对少数民族语言开展过调查#积累
大量语料。例如20世纪50年代，国家组织了大规模的人力、物力和财力，对分布在中
中国少数民族语言状况及其对策研究
国境内的少数民族语言开展过比较全面的调查研究。其后不同规模的调查研究组织过多次。至于小规模的实地调查，更是时时刻刻在进行。但是通过这些不同类型的调查研究所获得的数据，散落在全国乃至世界各地，分散在不同的研究机构和个人手里，难以共享和利用，也难于被语言文字工作决策机构运用。建立中国少数民族语言数据平台，旨在利用现代信息技术为我国少数民族语言在互联网上打造一条“数字方舟'#便利于二次开发和使用，更有利于学术研究，对一些担心本民族语言文化消失的族来说也是一种安慰。今后即使出现一些语言灭绝风险，甚至可以通过学习实现该语言的再生和复兴，
从而使多语言的文化记忆不至于中断，因而堪称语言文化多样性和保护濒危语言的最后一道“数字屏障'，具有极其重大的现实意义、历史意义和应用价值$
以上仅仅是我个人在最近开展少数民族语言实地调查研究过程中想到的一些问题，提出来供大家参考。也许有一些比这些问题更重要的事情需要我们去做。说得不对的地方，敬请大家批评指正$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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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宏开，中国社会科学院荣誉学部委员#民族学与人类学研究所研究员、博导，国家民委民族语文工作专家咨询委员会委员、美国语言学会名誉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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