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榜”是《儒林外史》的蛇足?
传世之《儒林外史》以嘉庆八年(1803年)卧闲草堂刻印本最早,凡五十六回;但据同吴敬梓家有近亲的知情人金和说,原先的乾隆刻本只有五十五回,“于琴棋书画四士既毕,即接《沁园春》一词”(同治八年玉斋活字本《儒林外史·跋》),后来才有的那个第五十六回《神宗帝下诏旌贤 刘尚书奉旨承祭》出于后人的妄增。
该回中有一份“旌贤”名单,表彰的都是已经去世的贤人,习惯上称为“幽榜”。
运程2013生肖年运>参军条件 另外还有种比较早的说法,称《儒林外史》只有五十回(程晋芳《勉行堂文集》卷六《文木先生传》,又《全椒志》);这里自然更加没有所谓“幽榜”存身的余地。
“幽榜”的真伪后来议论纷纷,成了出版史上一大悬案。以“幽榜”为核心内容的这个第五十六回,同《儒林外史》的思想及艺术太不合拍,必出于吴敬梓以外不知何人之手,实为蛇足。
刘德华的电影全集 《儒林外史》虽然并不彻底反对科举制度和八股文,但对于读书人不讲文行出处,一心想通过科举爬上去、大做其升官发财之梦极其反感,其中的正面人物虽或参加过科举考试,
甚至有着高低不等的功名,但只是适应社会习俗。而《神宗帝下诏旌贤 刘尚书奉旨承祭》一回却大书道,御史单飏为“请旌沉抑之人才、以昭圣治、以光泉壤事”上疏,略称:
“……我朝太祖高皇帝定天下,开乡会制科,设立翰林院衙门。儒臣之得与此选者,不数年间从容而跻卿贰,非是不得谓清华之品;凡宰臣定谥,其不由翰林院出身者,不得谥为文。如此之死生荣遇,其所以固结于人心而不可解者,非一日矣………臣闻唐朝有于诸臣身后追赐进士之典,方干、罗邺皆与焉。皇上旁求侧席,不遗幽隐,宁于已故之儒生,惜此恩泽?诸臣生不能入于玉堂,死何妨悬于金马。伏乞皇上,悯其沉抑,特沛殊恩,遍访海内已故之儒修,考其行事,第其文章,赐一榜进士及第,授翰林院职衔有差。则沉冤抑塞之士,莫不变而为祥风甘雨,同仰皇恩于无既矣。”
朝廷采纳了他的建议,经过一套官场的采访、筛选程序,决定为死去的儒林中五十五人特赐一榜进士,并分别授予翰林院中高下不等的职衔。计开——
第一甲,虞育德、庄尚志、杜仪三人,赐进士及第,翰林院编修;
第二甲,萧采等二十人,赐进士出身,翰林院检讨;
第三甲,沈琼枝等三十二人,赐同进士出身,翰林院庶吉士。
这份“幽榜”稍一推敲,问题百出。
先看第一甲的三位。虞育德(字果行)本来中过进士,那一年他五十岁。“殿试在二甲。朝廷要将他选做翰林。那知这些进士,也有五十岁的,也有六十岁的,履历上多写的不是实在年龄。只有他写的是实在年庚,五十岁。天子看见,说道:‘这虞育德年纪老了,着他去做一个闲官罢。’当下就补了南京的国子监博士。虞博士欢喜道:‘南京好地方,有山有水,又和我家乡相近。我此番去,把妻儿老小接在一起,团圞着,强如做个穷翰林。’”冒充年轻原是官场老谱,而虞育德为人何等实在,又何等通情达理。其人“不但无学博气,尤其无进士气。”(第三十六回《常熟县真儒降生 泰伯祠名贤主祭》)现在忽然将他从二甲升为一甲,当一个什么翰林院编修,有何趣味?
庄尚志(字绍光)出身于南京读书人家,却不愿意应试,只是闭户著书。后来因有人推荐,皇帝要征辟他,不得已去了一趟首都,而他坚决恳求恩赐还山,不愿意在朝廷上被“大用”;皇帝从其所请,“允令还山。赐内帑银五百两,将南京玄武湖赐与庄尚志著书立说,鼓吹休明。”(第三十五回《圣天子求贤问道 庄征君辞爵还家》)如此正中下怀,他赶紧重钢结构房屋建造价格
回南京,搬进玄武湖去一味高隐。现在却忽然把他拖出来,逼他进士及第做京官。
杜仪(字少卿)是早年考取秀才后就不再参加科举考试,过自己的诗意生活。有人推荐他应朝廷的征辟,则托病坚辞,他认为“走出去做不成什么事业,徒惹高人一笑,所以宁可不出去的好。”(第三十三回《杜少卿夫妇游山 迟衡山朋友议礼》)夫人问他:“朝廷要你去做官,你为甚么装病不去?”他回答得很干脆:“你好呆!放着南京这样好顽的所在,留着我在家,春天秋天,同你出去看花吃酒,好不快活!为甚么要送我到京里去?假使连你也带往京里,京里又冷,你身子又弱,一阵风吹得冻死了,也不好。还是不去的妥当。”(第三十四回《谈礼乐名流访友 备弓旌天子招贤》)杜少卿薄有家产,衣食无忧,虽然没有任何职衔,却自得其乐,现在却要他接受进士及第、翰林院编修等等高帽子,岂不是跟他过不去?
第一甲的三位都无意于功名富贵上“幽榜”——这样的安排怎么可能出于吴敬梓手笔。其作者必为一位科举迷、翰林迷,却把自己的迷梦硬加在《儒林外史》之末。
异地续签港澳通行证 《儒林外史》里曾经出现过一位翰林院编修鲁老爷,其人只知道尊崇八股,语言无味之至,面目可憎(详见第十一回《鲁小制义难新郎 杨司训相府荐贤士》)。虞、庄、杜诸
公哪里肯与这一流人同流合污。
第二甲赐进士出身,翰林院检讨的二十人中,情况比较复杂。其中列为第一的萧采(字云仙)并非儒林中人,而是一位侠客,其人身手不凡,能救人于急难之中。郭孝子劝他说:“这冒险捐躯,都是侠客的勾当,而今比不得春秋、战国时,这样事就可以成名。而今是四海一家的时候,任你荆轲、聂政,也只好叫做乱民。像长兄这样品貌材艺,又有这般意气肝胆,正该出来替朝廷效力。将来到疆场,一刀一,博得个封妻荫子,也不枉了一个青史留名。”(第三十九回《萧云仙救难明月岭 平少保奏凯青枫城》)现在不让他奔赴疆场建功,却来当读圣贤书、耍笔杆子的翰林院检讨,成何道理?
这里列为第二的迟均(字衡山)则是儒修出身,在富贵人家做家庭教师。其人反对只讲“举业”,重视“礼乐兵农”,是他首先倡议祭泰伯祠,做了不少串联组织工作,引出了《儒林外史》的一大高潮。在正式的祭典上,他与杜少卿二人同为“引赞”即主持人。吴敬梓本人高度重视“礼乐兵农”,迟衡山乃是他笔下的一个传声筒,这样的人物同进士、翰林是不相干的。
还有一些人列名于赐进士出身,充当翰林院检讨,显得不伦不类。例如第五十五回《添
tfboys大梦想家四客述往思来 弹一曲高山流水》里提到的几位草根高人:盖宽、荆元、季遐年和王太,都是身怀绝艺的民间知识分子,他们最看重的是自食其力和自由自在。裁缝荆元对劝他改行、多同儒生交往的人说:“我们这个贱行,是祖父遗留下来的,难道读书识字,做了裁缝就玷污了不成?况且那些学校中的朋友,他们另有一番见识,怎肯和我们相与?而今每日寻得六七分银子,吃饱了饭,要弹琴,要写字,又不贪图人的富贵,又不伺候人的颜,天不收,地不管,倒不快活?”现在却要他去从事功名利禄,在官场里伺候上头。
第三甲中列为第一的沈琼枝乃女流,在那个时代不可能参加科举考试。当然这也许可以解释为第五十六回的作者思想解放;但这样处理同《儒林外史》的笔墨完全不合。该书第十一回中说起鲁翰林只有一个女儿,从小教以八股,据说水平很高,鲁老爷叹息说:“假若是个儿子,几十个进士、状元都中来了!”而女人同这些完全绝缘。这是那个时代的真实——吴敬梓怎么可能如此自相矛盾?这里又有牛布衣和牛浦,而牛浦是窃取牛布衣遗稿并冒名顶替其人的骗子手(详见第二十一回《冒姓字小子求名 念亲戚老夫卧病》);现在二人的幽灵须在翰林院共事,其尴尬实在很难想象。
从小说艺术表达上来说,将原书中陆续涉及的各路人物通过最后出清单排名次作一网打
尽之计,似乎不失为一种结构妙法;但这个办法不适用于《儒林外史》——此书结构方面的特,如鲁迅所说,乃是“全书无主干,仅驱使各种人物,行列而来,事与其来俱起,亦与其去俱讫,虽云长篇,颇同短制;但如集诸碎锦,合为帖子,虽非巨幅,而时见珍异,因亦娱心,使人刮目矣。”(《中国小说史略》第二十三篇《清之讽刺小说》)这里恰恰不能用兼收并蓄打成一包的办法来宣告结束。就写到第五十五回《添四客述往思来 弹一曲高山流水》收场,正是路径贯彻始终,而且暗示作者对儒林已经相当失望,相信文化在于民间。
鲁迅又曾说过,《红楼梦》续书虽多,“俱未契于作者(曹雪芹)本怀”(《中国小说史略》第二十四篇《清之人情小说》);本来最反感“仕途经济”、不愿意写八股文的贾宝玉到了高鹗的续书里却科名得意,即为与原作精神违背的表现。《儒林外史》的知名续本只此一种,且仅此一回,同样未契于吴敬梓之本怀。至于后来又出现的一种六十回的《儒林外史》(增补齐省堂本,光绪八年),主要写沈琼枝出嫁的故事,后来也未见流行,这里不必去管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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