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琪峰:香港电影的“反骨”
杜琪峰:⾹港电影的“反⾻”
今年的⾦马奖颁奖之旅,注定⽆法⼀马平川。
先是内地电影公司和电影⼈纷纷表态,⽆意报名本届⾦马奖。其中包括《⼀秒钟》、《地久天长》、《南⽅车站的聚会》、《兰⼼⼤剧院》。
后是国家电影局正式宣布,暂停中国⼤陆影⽚和⼈员参加2019年第56届台北⾦马影展。
同时宣布,第28届中国⾦鸡百花电影节将于11⽉19⽇-23⽇在厦门举办,与⾦马奖的档期完全重合。
紧接着,多部已完成报名⼿续的⾹港电影,眼疾⼿快按下了撤回键,如《扫毒2天地对决》、《使徒⾏者2:谍影⾏动》、《追龙II:贼王》、《继园台七号》。
最新的消息是,⾹港导演杜琪峰,对本届⾦马奖评委主席⼀职,予以请辞。交由台湾导演王童接任。
关于⾦马奖的话题,我们择⽇再单独聊。
今天,我们先说说这位未及上任便已卸任的“⾦马奖评委会主席”杜琪峰和他的电影。
由于⽗亲是旺⾓东乐戏院的清洁⼯,所以童年时期的杜琪峰,便拥有了看电影的机会。
但是那时候,电影于他,还只是兴趣和娱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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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岁辍学时,杜琪峰选择到TVB⾥做信差。误打误撞,进了艺员培训班,开始学习表演。
那时候他只想混⼝饭吃,直到后来进了剧组,在王天林后⾯学拍电视剧,他才慢慢知道⾃⼰以后要⼲什么。
24岁时,好友刘松仁邀请他拍电影,他也不推辞,《碧⽔寒⼭夺命⾦》便这么诞⽣了。
可经此⼀役,他明⽩了⾃⼰⼏⽄⼏两。
说到底,那时候的杜琪峰还是个⽣⽠蛋⼦,⼀做导演,眼前瞬间出现七⼋件事:美⼯、摄影、剧本等等,什么都得管。
能⼒不够,勇⽓来凑,杜琪峰是个有⾃知之明的⼈,他再次回到电视台,继续在王天林麾下学习拍⽚。
7年后,杜琪峰觉得⾃⼰准备好了,可以重回电影圈。
所以在1986年,拍出了他的第⼆部电影《开⼼⿁撞⿁》。
随后⼏年,他拍摄了⼤量的商业喜剧⽚,⽐如《七年之痒》、《⼋星报喜》,⼜⽐如《济公》、《审死官》。
当时⾹港电影市场上最流⾏的就是喜剧⽚,不是新艺城的,就是周星驰的。
办签证需要什么材料杜琪峰作为⼀个从TVB⾛出来的电视剧导演,他能选择的余地很⼩。
虽然那个时候,他想要拍出属于⾃⼰的电影,然⽽对于新艺城的⽼板黄百鸣来说,赚钱才是第⼀位;对于周星驰来说,符合他的喜剧风格才最重要。
直到《⼋星报喜》超过《英雄本⾊》,拿到当年⾹港的票房冠军,杜琪峰才终于有机会稍微在电影中表达⾃⼰的看法。《阿郎的故事》便是杜琪峰的第⼀步。
尽管本⽚的故事是张艾嘉想出来的,但是杜琪峰在影⽚最后打上了⾃⼰的标签:让阿郎在摩托车⽐赛中意外丧⽣。
宿命难敌的安排,从这⼀刻诞⽣了。
但是往后的⼏年,杜琪峰还是在纯粹的商业⽚电影中徘徊,他总是在思考⾃⼰拍电影究竟是为了什么。
在1994年,除了作为监制,为吴倩莲做了⼀张唱⽚,他⼀部电影都没拍。
1995年,《⽆味神探》诞⽣,杜琪峰认为这是他的第⼀部“作者电影”。⼀年后,他想通了未来的路,便和韦家辉组建了“银河映像”。
在九六年以前,⾹港电影⼀直都⾼速发展。巅峰时期,⼀年能够产出400多部电影。
但是跟风之作占了绝⼤多数,武打⽚卖座,就跟风拍武打⽚,赌⽚卖座,就跟风拍赌⽚。
但是从1996年到1998年这三年间,⾹港电影市场没有⼀个爆款类型。缺少主导,便意味着⼩众电影可以分⼀杯羹。
杜琪峰的新⽣⼉“银河映像”能够在这⼏年活下去,得拜当时港⽚的疲软市场。
不过市场疲软,能够让⼤⽚折腰,也不会让⼩⽚太好过。
杜琪峰当年很难拉到投资,好在有⼀两家发⾏DVD的公司有钱,他就他们谈合作。
钱的事情,DVD公司来负责,拍⽚的事情,银河映像来做,等⽚⼦拍完,DVD版本的发⾏权就专门给这些公司来做,他们不但能收回本钱,还能捞上⼀笔。
就这样,杜琪峰带领着他的梦想迈过了世纪之交的艰难岁⽉。2000年之后,他终于迎来了好运。
他知道像《⼀个字头的诞⽣》、《暗花》这样的电影没多少⼈看,想要继续⾃⼰“作者电影”的梦想,他得保证“银河映像”能活下去。
于是,从此之后,“⼀部商业娱乐⽚,⼀部作者电影”的创作模式,开创了杜琪峰延续⾄今的辉煌。
20多岁时,杜琪峰就想拍出真正属于⾃⼰的电影,但是《⽕》诞⽣的时候,他已经44岁了。
在1995年的《⽆味神探》之前,杜琪峰拍摄的所有电影,都可以称之为是纯粹的商业娱乐⽚。
即使有过像《东⽅三侠》这种如今看来,颇具影史价值的cult⽚,也和他后来的作者电影相去甚远。
《⽆味神探》是⼀个节点,这不仅是杜琪峰⾃⼰的标榜,也在于这部电影的特异性。虽然讲述的是⼀个普通的警匪故事,但更多还是刘青云饰演的警察性格上的变化。
它有美国四⼗年代⿊⾊电影的颓废⽓质,也有马丁·斯科塞斯在《出租车司机》中的茫然感。
它有美国四⼗年代⿊⾊电影的颓废⽓质,也有马丁·斯科塞斯在《出租车司机》中的茫然感。
从《⽆味神探》,到后来的《⼗万⽕急》、《真⼼英雄》、《暗战》,这是杜琪峰在迈向作者电影转
折时期的⼏部影⽚。
这些⽚⼦其实与杜琪峰之前⼗⼏年的电影,有着很⼤的区别,但是它们还并不具有杜琪峰标志的作者性。
尽管很多⼈将《⼀个字头的诞⽣》和杜琪峰沾亲带故,但是⽚中的⾮线性叙事、全程⼴⾓镜头的摄影,都是导演韦家辉的功劳。
跳高记录真正标志杜琪峰作者电影开始的,是让他第⼀次拿到⾦像奖最佳导演奖的《⽕》。
《⽕》有着⾹港电影从来都不具备的⽓质:静态战。学者张建德在他的《杜琪峰与⾹港动作电影》中,将杜琪峰的这⼀风格称为“九龙⿊⾊电影”。
此后的《PTU》、《⼤块头有⼤智慧》、《⼤事件》、《⿊社会》等都与此⼀脉相承。
2003年的《PTU》,是杜琪峰电影作品中,拍摄时间跨度最长的⼀部,从2000年开始拍摄,前后花了两年的时间,才最终杀青。
它⽐起《⽕》还要具有实验性,故事全部发⽣在夜间,⽽且只有⼀个晚上,机动部队、重案组、反⿊组、两帮⿊社会帮派、⼀个杀⼿团伙,⼏伙⼈因为⼀桩“寻”案件最终交织在⼀起。
这种实验性质的拍法,同样被⽤在了2004年的《⼤事件》中。开场⼗分钟的长镜头,不管是放到⾹港电影,还是放到华语电影中,都前所未见。
整部电影不再是《⽕》和《PTU》中的静态战,⽽是回归到《⽆味神探》、《真⼼英雄》中的摄影⽅式,但是⼈性的复杂,男性间的浪漫,依旧原汁原味。
2005年和2006年的两部《⿊社会》是杜琪峰⼀次伟⼤的创举,他⽤⾃⼰真切的经历,拍摄了97前后,⾹港⿊社会的复杂变迁。
牛字开头的好寓意成语如果说以前⾹港的⿊帮⽚还只是街头⽃殴,抢夺地盘,那么《⿊社会》真正展露了⿊帮中权⼒传递的秘密,以及⿊帮秩序的虚实。
之后的《神探》、《⽂雀》、《夺命⾦》⼜是⼀个新的阶段,杜琪峰在影⽚中灌⼊⾃⼰的情怀。
《神探》的题材重回《⽆味神探》,讲述的还是⼀个有缺陷的警察,甚⾄连主演都⼀样,由刘青云扮演。
⽽《⽂雀》本来说的⼩偷,其实是杜琪峰这位⽼⾹港⼈的“雅痞”情怀,他想要在电影中再现⾹港的风⼟⼈情和城市旧貌。
《夺命⾦》则和《PTU》类似,⼏组⼈的命运因为⼀包现⾦相互交织,但是⽚中涉及的股票和房价话题,则是杜琪峰对
《夺命⾦》则和《PTU》类似,⼏组⼈的命运因为⼀包现⾦相互交织,但是⽚中涉及的股票和房价话题,则是杜琪峰对当下⾹港⼈⽣存的关注。
2011年的《毒战》是杜琪峰事业上的⼀个转折点,从此之后,他开始全⾯北上拍⽚。
高铁上可以带白酒吗 能带几瓶酒同时,《毒战》也成为《⿊社会》之后,尺度最⼤的⼀部,尤其是⽚尾警匪⽕拼全部死去,在以往的内地电影中,⼏乎不曾出现。
回顾杜琪峰⾃《⽕》以来的所有电影,不管⽚中⾓⾊是正是邪,所有⼈都必须听从命运的安排,这种命运可能是⼈为的,也可能是天定的,这是杜琪峰电影中从未改变过的法则。
《⽕》⾥,⽼⼤⼀声令下,不管是在职的⿊社会成员吴镇宇,还是已经洗⼿不⼲的黄秋⽣,都来赶来保护⽼⼤周全。同样,像吕颂贤那样和⼤嫂私通,也难逃帮会的家法伺候。
《PTU》中,林雪丢后,⽆论花费多少功夫、动⽤多少⼈脉,该不到还是不到。⽽当⼏⽅势⼒突然遭遇,杀⼿团伙图穷⼔见的时候,林雪反⽽得到命运的恩赐,他的反倒救了他⼀命。
在《⼤块头有⼤智慧》⾥,不管刘德华怎么拯救,张柏芝注定难逃⼀死;《⿊社会》⾥的古天乐,任你如何拼搏,⼀旦踏⼊⿊帮,就得堕⼊万劫不复的境地。
《夺命⾦》⾥的何韵诗为钱挣扎,得巨资却在刹那间,刘青云⼀⽣只为义⽓,命运给他的却是财富。
让这种⿊⾊的宿命感贯穿始终的,是杜琪峰对于“秩序镜头”的运⽤。
他⾃称,酷爱拍摄团队性质的电影。
《⽕》是⿊帮保镖,《PTU》是警察部队,《⼤事件》是劫匪团伙和警察团队,《⿊社会》是整个⿊帮,《⽂雀》则是⼩偷团伙。
这并⾮偶然,按照⽼杜的见解是:我想利⽤团队来描写⼈与⼈之间的关系,因为团队就像是⼈类的⼀个缩影。
有团队,便得有秩序。这⼀点在《⽕》和《PTU》中最为明显。前者是商场交⽕那⼀段,五个保镖各司其职,站位如同精⼼计算过⼀样,分毫不差。
后者是机动部队到废楼中查案,任达华与黄浩然等⼈在楼道⾥有序上楼,之后⼜按照程序警惕举。
⽽在《⿊社会》中,则直接⽤⿊帮的历史、结为兄弟的仪式、帮会间的规矩来表现秩序。
关键是,展现这些画⾯的,常常是固定机位的镜头,画⾯如同相框,⼈物亦岿然不动,只有镜头间的切换、场景中的打光,以及前后充满张⼒的情节,在调动整个动作⽓氛。
杜琪峰有这份⾃信可以做到这⼀点,他所创造的运动感,和吴宇森为代表的典型⾹港动作⽚有着根本的区别。
吴宇森将镜头的运动,⼈物的运动,打光的运动全部采纳;⽽杜琪峰将这些运动尽皆“冻住”,他的运动感,来⾃于观众⼼理微妙的变化,⽽⾮镜头本⾝。
由秩序感催⽣的静⽌,是杜琪峰的独门秘⽅。⽽这门秘⽅的药引,是⽚中⼈物⾝上的“执拗”。
由秩序感催⽣的静⽌,是杜琪峰的独门秘⽅。⽽这门秘⽅的药引,是⽚中⼈物⾝上的“执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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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战2》中,林雪猜硬币;《⼤事件》中,张家辉从不放弃捉贼;《⿊社会》中林雪⼀边说着⿊帮誓⾔,⼀边守护龙头棍;《夺命⾦》⾥,刘青云⼀定要保释出兄弟拜⼭华。
⽼杜⽚⼦中的⼈,总有⼀股⼦“痴意”,他们不在乎现实情况如何,只按照⾃⼰的兴趣办事,这样的“痴⼈”会让我们感到⼀种纯粹,他们在固有的秩序中到⾃⼰的⽣存价值,即使困顿也⽆碍。
宿命、秩序、静⽌、执拗,杜琪峰电影中的故事和形式,便是在⼀种悲怆不失逍遥、肃然不失逸趣、凝重不失俏⽪,凶暴⼜不失暖意的质感中,带给我们独特的观影体验。
其实,将杜琪峰的“九龙⿊⾊电影”和以往的港⽚两相对照,我们会发现,杜琪峰的电影对于港⽚来说,是⼀块“反⾻”,但是杜琪峰对于⾹港社会⼜从不缺少执念。
⾃《⽕》之后,他绝少会⽤推拉摇移的镜头⽅式取捕捉战场⾯,甚⾄在《⿊社会》中,⼀都没开。
港⽚从来都是加法,吴宇森的动作⽚巴不得⾎浆洒满整个教堂,徐克的动作⽚最终进化成了仙侠⽚。⽽杜琪峰对于战戏,仅仅关注两点:静⽌的举造型,低调的打光场⾯。
这种“减法”还被运⽤到浪漫氛围和男性情义中。
吴宇森的动作⽚虽然同样强调这些,但是杜琪峰不愿意让⽚中的⾓⾊说着狄龙和周润发的话,他选择让任贤齐和尤勇⼀起默契地炒菜(《⼤事件》),或者让吴镇宇、黄秋⽣等⼈雅致地踢着⼩纸球(《⽕》)。
在《毒战》中,不管是警察,还是毒贩,所有的⼈都按照规矩办事,毫⽆多余地交谈,他们像是杜琪峰表达意志的棋⼦,⽽杜琪峰则像是希区柯克⼀样,构建⾃⼰毫⽆冗余砖⽡的⼤楼。
波德维尔给⾹港电影“尽皆过⽕尽是癫狂”的魔咒,在杜琪峰⾝上失效了,他保有的,是冷静克制,极简美学。
但凡是看过他电影的观众,⼜从不会觉得这不是⼀部港⽚,不单单是因为刘德华、刘青云、古天乐这些⾹港⾯孔的出现,也不只是因为九龙、旺⾓、铜锣湾这些地点的取景,⽽是在于,他总会将⾹港的⽓息放在电影之中。
《PTU》中,警察们是在中国冰室谈事情;《⿊社会》⾥,叔⽗辈⽤请茶的⽅式来决定下⼀届话事⼈;《⼤事件》中,劫匪们通过⼀场做菜产⽣共情。
⽼杜从来都是⼀个“不玩本”的⼈,这个“本”不只是知恩图报,更是⼀种对于记忆的追溯和咀嚼。
他从⼩就在⿊社会横⾏的环境中成长,深谙⿊社会的⽅⽅⾯⾯,所以到后来拍⾃⼰的电影时,他⾸先选择的,就是“⿊帮题材”。
⽽对于⾃⼰发迹地的TVB,他⽤“⾃⼰第⼀部电影”《⽆味神探》表⽰致敬。本⽚最后的战爆炸戏,便是选⽤TVB⼤楼作为拍摄场地。
很多影迷都期待杜琪峰的“作者电影”能够⼀直拍下去,但是囿于题材和尺度,连他⾃⼰都表⽰:现在拍⽚很艰难。
距离《毒战》已经过去7年了,虽然他在此期间也拍了不少娱乐⽚,但是那种独特的“⿊⾊电影”,不知道后⾯还会不会再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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