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玄集忘川散人选魏晋玄言诗辑
重玄集忘川散人选魏晋玄言诗辑
自序
《重玄》者，《众妙》《二妙》之渊薮，《极玄》《又玄》之响应也。又重玄家所辑也。晋后所谓山水诗云云，凡以萧疏澹宕为心，取幽寒孤峭为径者，其根柢多在玄言，时人论之详
矣。彼庄老之旨、道德之意，在魏晋则为玄言。晋宋以下，一转而为山水。是故未读玄言，莫能知山水之会。未观山水，不可发玄言之微。余见古来辑唐以降山水诗者众矣，而论者每以情浅味薄诋玄言，甚失其致。乃博观魏晋高士所作，撷其辞情清雅、深汲玄源者，勒为一集，凡三十八人，共百一十六首，以备学人之攷，兼答论者之难。
夫至情熙乎幽赜，大味兆乎澹漠。故《老》经言曰：“为无为，事无事，味无味。”若彼闻者识浅，不知情有遐迩，特谓忻戚恚惧为情，则以为无情焉。尝者途迷，不知味有真妄，特谓酸辛甘苦为味，则以为寡味焉。然则其理不达，情无由至。其道不彰，味无由生。今观“应尽便须尽，无复独多虑”，极乎洒落也。“谁谓冥津遐，一悟可以航”，极乎隽逸也。“山居感时变，远客兴长谣”，极乎深永也。“取乐在一朝，寄之齐千龄”，极乎疏旷也。使诸句不称其理，止乎俗中，则此至至之情，亦将不显矣。是以知妙理胜情，同出异名。晋人诗之言理者，殆所以助辞，非所以胜辞也。
且夫至情虽迥，非灭五情之谓焉。至味虽深，非泯六味之谓焉。庄生告惠施曰：“吾所谓无情者，言人之不以好恶内伤其身，常因自然而不益生也。”讵言至人无五情乎。盖五情率乎正性，悉述之以简旷，则情余于五者之外。六味运乎妙理，悉烹之以清远，则味尚于六者
之间。然后欢固清欢，悲亦清悲，发辄合性，动即有节，于中无损，反以出之，为能接万有而常自得也。庄生云：“形莫若缘，情莫若率。”《文心雕龙》云：“使文不灭质，博不溺心。”其此之谓乎。是故嵇阮多激厉之音，而《述志》《咏怀》，立旨会于玄泊。陶谢有幽戚之笔，而《饮酒》《登楼》，寄兴归乎渊默。至于《养生》《达庄》《辨宗》《归去来兮辞》等篇，直诠胜理，犹见彼志。宜与其诗互参，以辨其理之所载也。
复据吾宗三绝之义，判所辑诸篇为三乘，即集中三卷也：曰绝有，曰绝无，曰非有无。绝有为下，初涉太虚，见无即执，固未及所谓玄。绝无为中，有无双遣，所谓一玄。非有无为上，又遣此遣，则触涂无碍，所谓玄之又玄也。亦犹彼为道次第，由浅入深。始乎去欲，卒乎坐忘。始乎有为，卒乎无不为焉。今以《重玄》为号者，义亦兼此焉。各卷题下，俱有分释，以详其旨。观者宜循此次第，先览其诗，后征诸题，然后知此分别之非虚也。
诸乘止谓其诗，非谓其人。是故作手虽同，其诗则散于异品者，时或有之。若渊明《归园田居》数章，息议论以自然，寓几微于物象，意空尘垢，理绝形声，真所谓游芒芴之庭者，处支公《咏怀》《述怀》、惠远《游庐山》之右。然《杂诗》甫及穷通，即多忧忿执
滞语，则知此公玄感之深，固难与二僧颉颃。是以善行者莫必美于辞，善言者莫必通于道。殆亦《老》经言者知者之辨，未足怪也。时己亥九月廿六。北平忘川散人题。
绝有第一
绝有者，所谓广排世情，妙开玄户，是为进躁贪淫之士所说法也。凡诸篇中善为论议者，录于此卷。其造言也，远物契理，离象反冥，深合寂中之旨，岂乖濠上之趣。以彼能遣执有之心，启还无之志，故名之绝有也。
应璩
百一诗 其二
年命在桑榆，东岳与我期。长短有常会，迟速不得辞。斗酒当为乐，无为待来兹。室广致凝阴，台高来积阳。奈何季世人，侈靡在宫墙。饰巧无穷极，土木被朱光。徵求倾四海，雅意犹未康。
阮籍
咏怀 其二
谁言万事艰，逍遥可终生。临堂翳华树，悠悠念无形。彷徨思亲友，倏忽复至冥。寄言东
飞鸟，可用慰我情。
其六
天马出西北，由来从东道。春秋非有讫，富贵焉常保。清露被皋兰，凝霜沾野草。朝为美少年，夕暮成丑老。自非王子晋，谁能常美好。
其四十
惊风振四野，回云荫堂隅。床帷为谁设，几杖为谁扶。虽非明君子，岂闇桑与榆。世有此聋聩，芒芒将焉如。翩翩从风飞，悠悠去故居。离麾玉山下，遗弃毁与誉。
嵇康
答二郭诗三首 其二
昔蒙父兄祚，少得离负荷。因疏遂成懒，寝迹北山阿。但愿养性命，终己靡有他。良辰不我期，当年值纷华。坎凛趣世教，常恐婴网罗。羲农邈已远，拊膺独咨嗟。朔戒贵尚容，渔父好扬波。虽逸亦已难，非余心所嘉。岂若翔区外，餐琼漱朝霞。遗物弃鄙累，逍遥游
太和。结友集灵岳，弹琴登清歌。有能从我者，古人何足多。
述志诗二首 其一
潜龙育神躯，跃鳞戏兰池。延颈慕大庭，寝足俟皇羲。庆云未垂景，盘桓朝阳陂。悠悠非吾匹，畴肯应俗宜。殊类难遍周，鄙议纷流离。轗轲丁悔吝，雅志不得施。耕耨感宁越，马席激张仪。逝将离侣，杖策追洪崖。焦股振六翮，罗者安所羁。浮游太清中，更求新相知。比翼翔云汉，饮露餐琼枝。多念世间人，夙驾咸驱驰。冲静得自然，荣华安足为。
五言诗三首 其二
修夜家无为，独步光庭侧。仰首看天衢，流光曜八极。抚心悼季世，遥念大道逼。飘飘当路士，悠悠进自棘。得失自己来，荣辱相蚕食。朱紫虽玄黄，太素贵无。渊淡体至道，化同消息。
嵇喜
答嵇康诗四首 其一
华堂临浚沼，灵芝茂清泉。仰瞻春禽翔，俯察绿水滨。逍遥步兰渚，感物怀古人。李叟寄周朝，庄生游漆园。时至忽蝉蜕，变化无常端。
其三
达人与物化，无俗不可安。都邑可优游，保必栖山原。孔父策良驷，不云世路难。出处因时资，潜跃无常端。保心守道居，睹变安能迁。
张华
答何劭诗三首 其二
洪钧陶万类，大块禀生。明暗信异姿，静躁亦殊形。自予及有识，志不在功名。虚恬窃所好，文学少所经。忝荷既过任，白日已西倾。道长苦智短，责重困才轻。周任有遗规，其言明且清。负乘为我戒，夕惕坐自惊。是用感嘉贶，写心出中诚。发篇虽温丽，无乃违其情。
赠挚仲治诗
陟君子有逸志，栖迟于一丘。仰荫高林茂，俯临渌水流。恬淡养玄虚，沈精研圣猷。
诗
乘马佚于野，泽雉苦于樊。役心以婴物，岂云我自然。
张翰
赠张弋阳诗七章 其一
时道玄旷，阶轨难寻。散缨放冕，负剑长吟。昆弟等志，托兹幽林。玄墨澄气，虚静和心。
其二
惟我友爱，缠绵往昔。易尚去俗，携手林薄。轻露给朝，遗英饱夕。逍遥永日，何求何索。
孙楚
征西官属送于陟阳候作诗
晨风飘歧路，零雨被秋草。倾城远追送，饯我千里道。三命皆有极，咄嗟安可保。莫大于殇子，彭聃犹为夭。吉凶如纠纆，忧喜相纷绕。天地为我垆，万物一何小。达人垂大观，诫此苦不早。乖离即长衢，惆怅盈怀抱。孰能察其心，鉴之以苍昊。齐契在今朝，守之与偕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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