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的学生为什么不爱提问
中国的学生为什么不爱提问？ 
  有一些海外学者早就指出过，大陆学校培养出来的学生有一个很大的问题，就是不爱提问题。他们常常只是静静地听讲，很少发问。原以为是他们什么都弄清楚了，但是一经考问才发现，实际上常常并不是这样。这种不爱提问题的现象并不是个别的，而是相当普遍的。这就很值得我们去分析一番。
  当然，要说这个问题倒并不是什么太新的问题，给人的感觉也似乎并不需要多高深的理论才能解决，而且许多人也都谈论过这个问题。不过，这些其实只是一些表面的感觉，并不是经过认真思考的结果。实际上，这个问题看着好像很简单，但要去真正弄清其中的原因，那并不是一两句话就能说清楚的。世上经常会有一些事情是这样的。
  让我们先来看一看问题大致是什么样一个东西。问题从性质上来分大致有两种，一种是认同性问题，即在学习知识的过程中，没有弄清楚知识本来的含义是什么，或者是没有记住某个知识；另一种是质疑性问题，即在对知识已经有所了解的情况下，发现了知识本身的缺陷和矛盾，进而对其提出质疑和挑战。显然，认同性问题是无助于知识更新的，因为提出这种问题的本来目的就只是实现认同。而质疑性问题则是有助于知识更新的，因为它有可能导致
对已有知识的否定，并进而产生新的知识。所以，这种质疑性问题也就是一种创造性问题。相比之下，认同性问题就不是一种创造性的问题。
  显然，对于创造教育来说，真正的问题应当是质疑性问题，而不应当是认同性问题。因为，只有质疑性问题才可能带来知识的进步，亦即带来创造，而认同性问题则只能有助于认同的实现，而不可能有助于创造的实现。
  在传统教育中，认同性问题自然是允许问的，因为这种问题的解决有助于认同目的的实现。比如，你问勾股定理说的是什么？它是怎么证明的？合外力与质量和加速度的关系用公式表示是不是F＝ma？等等，这类问题并不存在对已有知识的质疑，而只会进一步强化对知识的认同和把握，所以它们是符合认同需要的问题，提这类问题在传统教育那里一般是会受到鼓励的。
  但是，质疑性问题则不同，因为它是对现有认识成果正确性的怀疑，发现了它所面临的矛盾，并带有一种试图否定它的意味，所以在传统教育那里一般是不允许问的，即便可以问，最后也只能得到否定的回答，并常常会受到批评，甚至严厉的指责。因为，既然传授的知识都是真理，你怎么能质疑它呢？要是它能被质疑，那还叫真理吗？所以，如果你要
是提质疑性问题，那你就是在试图挑战“放之四海而皆准”的绝对真理，那不仅是徒劳无益的，而且是相当危险的。况且，退一步来讲，即便说真理具有相对性，因而它是可以发展的，但对于作为学生的你来说，那显然不是你的能力所及的，不然的话，你不就成了学者了吗？还需要在这里学习知识吗？所以，如果你喜欢提这种质疑性的问题，那只能说明你的脑子有问题。比如说，假使在19世纪以前，你去问三角形的内角和是不是有可能不等于180°，那会有什么样的结果呢？恐怕所有的人都会耻笑你，认为你一定是脑子有毛病。
  实际上，在传统教育中，这种嘲笑质疑性问题的情况是普遍存在的。造成这种现象的根本原因，也就是我们前面说过的知识的现实绝对化，即在理论上说知识是可以发展的，但在现实的教育中，知识对于学生来说却是不可发展的，这样一来，知识在事实上就成了一种一成不变的绝对真理。
  正是由于传统教育在客观上否定了质疑性问题存在的价值，因而它一向津津乐道于传道、授业、解惑，这似乎成了它的最高理想。在它看来，“惑”不过只是一种权宜之计，说得更白一点，只是一个临时的玩物罢了，并不具有持久的意义和价值，因为它是要解的对象，也就是要消灭的对象。就像钓鱼时用的诱饵，和钓到的鱼相比，它是根本不值钱的。所以，
即便是老师提供一些“惑”，那也是要利用它来更好地获得“道”和“业”，等这些东西一到手，“惑”就没有存在的价值了，因而也就自然地消失了。事实上，它所解的“惑”，不过只是认同性问题罢了，这种“惑”自然有老师来帮你解，如果你总解不开，那就是你悟性有问题，怪不得老师。至于质疑性的问题，它根本就不存在，因为“道”对你来说就是绝对真理，自然也就是无可质疑的。当你受过这种良好的教育之后，你有了唯一正确的“道”，又有了足以挣钱吃饭的“业”，“惑”什么地问也被解完了，你还能有什么好问呢？你应该感到神清气爽、大彻大悟、踌躇满志才对。要是再有什么“惑”，那就是因为你没有好好学习，要不然就是你智商太低。
  在现实中，由于传统教育一门心思想着让人尽快认同现成的真理，因而它不仅容不得质疑性问题的存在，甚至它对认同性问题也缺乏足够的耐心。为了实现高效的认同，它巴不得学生什么问题也没有，也才效率高呢。所以，在实际的教学中，它常常容不得人去思考，甚至容不得那怕半点迟疑。它觉得，面对无价的绝对真理，你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毫不犹豫地相信它、接受它。如果你要稍有迟疑，那就说明你的悟性不够；如果你要有所质疑，那就是对祖宗极大的不敬，多半就是智力低下的表现。这就好像面对一桌精美的满汉全席或法国大餐，你不去立马美美地大吃特吃一通，难道你还能有什么别的选择和想法吗？难道你还觉得有什么可迟疑、可思考的东西？
  所以，在传统教育中，我们常常可以听到老师说着类似这样的话：相信它好了，绝对错不了！难道大人能害你吗？难道老师能害你吗？这个道理你现在还不理解，或者还理解不了，但这很正常，以后你就明白了，不理解没关系，但你不用怀疑它，更不用迟疑，赶快去记住它，不然就做不成练习了，就无法参加期末考试了，更不用说考大学了。我想，只要是经受过传统教育的人，一定都不会对这样的话感到陌生。
  正是由于这种原因，我们的学生就不可避免地丧失了独立思考和独立判断的能力。因为一切需要思考力和判断力的事情都已经由前人、学者和老师们做完了，一切都已安排得天衣无缝，学生只要埋头去吃现成饭就可以了，根本用不着思考什么，更不需要他们去煞费苦心地判断什么，这样一来，他们的思考力和判断力自然也就不可能有用武之地，进而也就根本无法得到有效的锻炼，当然也就谈不上能有什么发展。因为，思考力只能在切实的思考过程中得到锻炼和发展，判断力同样也只能在不断作出判断的过程中得到锻炼和发展。
  正是传统教育这种越俎代庖的做法，从根本上剥夺了学生质疑的权力，更剥夺了他们独立思考和独立判断的权力。这就使得他们的头脑中常常是塞满了半生不熟的东西，看上去好像知识很丰富，很有学问，其实并没有多少真才实学。其原因就在于，他们在学知识的时
候是不假思索的，他们所学的知识大都是没有经过理智考问的，而只是肓目轻信的结果。他们既没有思考的时间，也没有思考的余地，结果他们学到的东西并不能真正成为其自身精神世界的有机组成部分，而只能是一种外烁的、表面的东西，就像没有经过自已咀嚼和消化的食物一样，看着多得吓人，其实都只是扛在肩上、背在背上的，并没有长成自已的血肉。这样的东西不仅不能为他们带来精神的生命活力，不能为他们将来的创造提供有益的帮助，相反，只能成为抑制精神生命力的沉重负担，成为创造的障碍。
  既然传统教育整天实施着这样一种不留思考余地的教育，时间久了，学生自然也就习以为常了。他们上不了几年学就会明白，提问是没有意义的，提了往往也是白提。首先，认同性问题是没有意义的，因为掌握现成结论的知识主要靠的是记忆而不是理解，只要能在考试中原样复现出来，那就过关了。再说，反正理不理解都得记住，所以直接记住就行了，理解与否关系并不是太大，那还不如装着什么都理解了，免得麻烦。其次，质疑性的问题更是没有意义的，因为所学的知识都是不容置疑的绝对真理，质疑也只能是白质疑，质疑来质疑去，最后的结果都一样，都是书上的道理说得对，那你质疑了半天岂不是吃饱了撑的吗？与其让人觉得自已脑子有问题，还不如什么也别质疑，那样至少别人不会觉得自已是一个不正常的人。所以，最明智的做法就是什么也别问，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好了。
  由此可见，传统教育追求知识的现实绝对化以及为此而消除矛盾的做法，从客观上压制了人的质疑倾向，这就是我们的学生不爱提问题的基本原因所在。
  传统教育不明白一个基本的道理，那就是任何一个我们称之为真理的东西，其实都只是我们对于世界的一种解释，而真理之所以为真理，并不是因为它的是完美无缺的，而只是因为它的不怕理性的考问和实践的检验，如果有一天它经不起考问和检验，那它就自然地让位于更合理的东西。任何东西都不可能是完美无缺的，也不可能是绝对无矛盾的，缺点和矛盾总是客观存在的。再成熟的认识成果也同样不例外。这些道理尽管马列主义早已说过，而传统教育在理论上也并不否认，但它的现实做法却显然是违背这些道理的。这实际上也就是我们所说的知识现实绝对化的一种体现。
  实际上，由于矛盾总是客观存在的，因而传统教育把知识搞得完美无缺，似乎连一点矛盾也没有，那只能说明，它不过是有意地掩盖了缺点和矛盾罢了。在传统教育那里，这种有意掩盖缺点和矛盾的事情是经常有的。比如，要讲一种理论，就只讲这种理论是如何如何正确，如何如何有效，如何如何被前人无数次的实践所证实，至于这种理论还有什么美中不足，还有哪些事实或现象是这种理论所不能解释的，还有哪些方面是有待于进一步改进
和发展的，它通常是只字不提的。传统教育之所以如此煞费苦心地去掩盖矛盾，其中一个重要原因就是它骨子里暗含的一种完美主义心态在作怪，因为它觉得，一旦暴露缺点和矛盾，那就会有损于真理的光辉形象，进而会影响到学生认同的态度，那自然也就不利于认同的顺利进行。
  传统教育如此害怕暴露知识的缺点和矛盾，这显然是一种目光短浅、急功近利的表现。从创造的角度来看，能发现缺点和矛盾，这恰恰是创造的先导，它能够为创造提供动力和突破口。我们想一想，如果没有发现黑体辐射、光电效应、光速不变等等一系列为经典物理学所无法解释的现象，我们怎么可能突破牛顿力学呢？又怎么可能创立量子力学和相对论力学呢？所以，有缺点、有矛盾，这是好事，而不是坏事。相反，没有缺点，没有矛盾，那倒成了坏事，因为那样一来，我们就根本无法去创造了，当然也根本不需要去创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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