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捡到一条喷火龙
我捡到一条喷火龙
作者:彭 懿
来源:《少年文艺》2008年第08期
        我叫夏鸟鸟。
        五岁那年,我被三个绿毛怪物带到了一片乌桕林里,他们叫我“魔界的拯救者”,对我说:“我们盼了九千六百年,才盼来了这一天。今天,上天就会赋予你拯救魔界的魔力了!”这三个绿毛怪物就是三条魔龙,在我出生之前,它们的灵魂就从囚禁它们的龙谷里逃了出来。它们先杀死了三个守门的绿毛怪物,占据了它们的躯壳,来到我们这个世界,分别变成了我的树妖婆婆和我的同学蓝蛉与鼻涕虫。
        它们三个相信,我能打开魔界龙谷那扇封印了九千六百年的沉睡之井的大门,把它们的灵魂放出来。
        那天,我真的到了魔界!
        不过,也是那一天,我爸爸为了救我,被它们三个发出的白闪电击中变成了植物人,我
妈妈则变成了一只五彩鸟飞走了。
        七年过去了。
        我现在最怕过周末,孤独!你看这个周末,家里冷冷清清地就只剩下了我一个人。连我那个奶奶(我更愿意背后叫她“枯叶蝶”)也不知去向。
        我曾经坚信她是潜伏在我身边的一条魔龙,虽然事后证明这是一起冤案,可不知为什么,我还是和这个面黄肌瘦的小老太婆亲近不起来。她是七年前我爸爸成了植物人之后,突然来到我家的。我从魔界回来的那天晚上,她还曾经站在我的床头说:“我知道你去了魔界,我知道早晚有一天你会去的,因为你是一个魔界之子……”我不怎么喜欢她。
        我在走廊上到了枯叶蝶,她正弯腰看她的那一排龇牙咧嘴的仙人掌。当我的目光落在她那裸露的小腿肚子上时,我突然呻吟起来,胸闷,差一点窒息。枯叶蝶的腿上是一道道的刮痕,一看就是昨天夜里被尖锐的灌木丛新刮出来的,血凝固了,但还没变黑。我捂住嘴巴,一个月黑风高、又下着雪的黑夜,她往树林子里钻干什么呢?月黑风……我的牙齿像订书钉一样咬住了下嘴唇……昨天晚上雪住了之后,不会又出月亮了吧?不会是一个月圆之夜吧?
        是的,我想到了狼、狼狼狼狼人。
        上个星期电视里还放过一部名叫《月圆之夜》的狼人电影。
        我想象枯叶蝶变成了一头狼:一声狼嚎,从那身黑袍子里头窜出一头张着血盆大口的猛兽,歪七扭八的獠牙在月光下闪着骇人的青光。不是我有狂想症,你说,在一个魔龙都可以乘坐月光电车来抓我的世界里,为什么不能有狼人呢?不过、不过,如果枯叶蝶要真是一个狼人,一定是一头瘦得只剩下皮包骨的老母狼,而且还没有獠牙,因为她一口假牙。有一回,我记不清她因为什么事情得罪我了,我还用强力胶把她浸在杯子里的上下两瓣假牙给黏到了一起,害得她瘪了一个星期的嘴。
        她大概是发现我站在身后,转过身来,“哎呀,鸟鸟你起来了?”
        又叫我鸟鸟!我现在最怕人家叫我鸟鸟了,送信的那个卷头发的邮递员一见到我就会挤眉弄眼“鸟鸟、鸟鸟”地叫个不停,还一脸坏笑。要不是后来我起疑心查了字典,我恐怕要一辈子被人污辱下去了,我这个大白痴!这个鸟字还有一个意思,就是男性……的。唉,我都难以启齿!对于一个正在步入青春期的敏感少年来说,这不是一种污辱是什么?我十二岁了,我现在洗澡都要锁上门,严防枯叶蝶偷窥,再老也是女人呀!
        今天我没有抗议,我的心思都集中在她腿上的刮痕上了。你不能单刀直入地问一个狼人你是不是狼人,只能声东击西,“昨天晚上是月圆之夜吗?”这问题问得太幼稚,话一出口,我就下意识地往后一闪,我怕她扑过来,把我撕成碎块。
        “月圆之夜?”她拉住了我,“昨天晚上下了一夜的雪,没有出月亮。”
        没出?我有点失望地看着她。
        “你怎么了?”她盯着我,眼睛里突然放射出一种捉弄人的光芒,连声音都高了八度,“啊呀,你这么盼望月圆之夜,不会是一个狼孩吧!”
        我忘了,那天是她陪我看完《月圆之夜》的。可我怎么成了狼孩?一气之下,我开始绝地反击,“你才是狼人!你以为我不知道?昨天晚上你就兽性大发,变成一头狼跑进了树林里。不然,你的腿怎么会被树枝划出一道道血痕——”
        “血痕?”枯叶蝶倒吸一口气,看着我,好像我刚刚制造了一起血案。
        “你看我干什么!”我被她看怕了,舔了舔嘴唇,不耐烦地指着她的小腿说,“是你!你腿上有新划出来的伤!”
        枯叶蝶这才反应过来,一边神经质般的嘟哝着:“怎么被你看到了,怎么被你看到了……”一边弯下腰,拼命往下拉黑裙子。
        有什么好掩饰的呢?欲盖弥彰!我都看见了。
        “我本来不想告诉你这件事的,我本来不想告诉你……”
        枯叶蝶丢下我,一个人一边喃喃自语地说着,一边朝餐桌走去。
        她从我身边走过时,我看了她一眼,还好,没有灵魂出窍。于是我也跟了过去,在紧挨着她身边的一把椅子上坐下。
        除了看恐怖片,我们祖孙两人还很少挨得这么近。
        她的头转向窗外,右手的几个指头在左手的手背上轻轻地摸着,这时我才看到,她左手的手背上也布满了一道道血痕。
        “说了你也不会相信,你会以为我骗你。”她收回目光,看着我,终于开口说了起来,“昨天一整天我不知为什么坐立不安,头痛得厉害,脑子里总是有一个声音在叫喊。叫喊什么我
听不清,像是从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传过来的声音。到了黄昏,所有的杂音都消失了,我一下子听清了——”
        “你听清了什么?”我最恨人欲言又止。
        “‘龙,龙,乌桕林——’这声音一遍又一遍地重复,就像有个人拿着高音喇叭在我脑子里大声尖叫。我头痛欲裂,一双脚也不听使唤……不,不是不听使唤,是它们自说自话地拖着我狂奔起来了。当我缓过神,发现我已经冲到了那片乌桕林的边上了!”
        龙!龙!我要听她讲下去,我要知道她没到龙。
        “我想停下来,可前面就好像有一根绳子拽着我向前跑,那不叫跑,简直是在飞。树枝劈里啪啦地迎面抽过来,我都感觉不到痛了,腿上和手上的伤,一定就是那个时候刮出来的。最后,我像一块烂泥巴似的糊到了一棵大树上。你看,这就是那时候撞的。”她拉起黑裙子给我看她的腿,左腿膝盖上有一大块淤青,“今天早上起来我还一瘸一拐的呢!”
差一点你就是我的女人是什么歌        我咧了咧嘴,好像那一大块淤青是在我的左腿上。
        “我这一下可跌得不轻,我以为我这把老骨头再也爬不起来了呢!可我又站了起来。没走几步,就在雪地上发现了那头龙。也真是奇怪,就在我瞥见它的一刹那,脑袋里的那个‘龙,龙,乌桕林——’的声音顿时就停止了。”
        “你、你你——你真的到了那条龙?”我结结巴巴地问,我的嗓子都冒火了。
        “它就躺在我的面前。”枯叶蝶平静地说,那声音听上去就像雪地上躺着的不是一条龙,而是一只冻死的小鸟。
        “可你能肯定它是一条龙吗?天那么黑,又是在树林子里……”
        后面的话我咽了回去。我想说的是:你一个人世间的小老太婆,又没有见过龙,怎么一眼就能认出是一条龙呢?
        “雪地上很亮,再说……”枯叶蝶也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她昂起头,目不斜视地瞪着我,那是一种挑战的目光:你怎么知道我没有见过龙呢?
        好男不跟女斗。我接着问她:“它有多大?”
        我问这话时,兴奋得都快要泣不成声了,这是一个奇迹。即使是在魔界,我也没有见过一条真正的龙。没错,三条魔龙也是龙,但是别忘了,它们霸占的是绿毛怪物的躯壳,它们自己的躯壳还留在龙谷的沉睡之井里。我想这条龙一定巨大无比,至少、至少也要有几十米长吧?
        “这么大!”
        枯叶蝶伸出手指比划了一下。
        “什么?不会吧——”我拖着哭腔绝望地叫了起来。你知道枯叶蝶说她看到的那条龙有多大吗?这么大——我告诉你,还没有一根黄瓜长!这还是龙吗?这是海马,这是尾巴钩在海草上、晒干了用来遗尿的中成药!我要的是从天上飞过就会山崩地裂的龙,是在幻想小说插图里看到的龙!
       
        我不说话了,垂头丧气地坐在那里。
        这下没有人妨碍她了,她自顾自地讲了下去:“别看它小,它和那些巨龙没有什么两样。楔形的头、长脖子、盔甲一般的鳞片、翅膀……一样也不缺。”说这话时,枯叶蝶就仿佛曾经是一个擒龙骑士似的。但我没有往深想,尽管这条龙小得让我失望,但我还是很想把这个故事听完。“它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我没敢碰它,我怕它突然喷出一个大火球把我烧成一个火人。我掰下一根树枝,轻轻地捅了它一下,”听到这里,我连大气也不敢喘了。“就这样,”她用鸡爪子一般冰凉的手指在我的脖子上捅了一下,好像我是那条不知是死是活的龙,我往回缩了缩脖子,“它没动。我把它翻了一个身,又捅了一下,它还是一动不动。于是,我丢开那根树枝,伸手抓住它的尾巴,把它从雪地上拎了起来。”
        “你把它拎回来了?你把一条龙拎回来了?”我急不可耐地跳了起来,也不管它是不是一条只有黄瓜般大小的龙了,“你把它藏在哪里了,后面的院子里?”
        她示意我坐下,我乖乖地坐下了。
        “它死了。”她叹了一口气,“它冻死了,浑身冰冷僵硬得像一只冻鸡。唉,可能是我来晚了。我只好把它给埋了。”
        埋了?埋乌桕林了?龙死了也是一条龙啊,我要把它给挖出来!
        枯叶蝶不动声地笑了。
        我相信她不是在骗我。
        好了,这下这个星期日的上午有事可做了。
       
        顺着一条小路,我朝着乌桕林走去。当我的目光落到一座小坟上时,便惊叫起来——
        龙!
        龙龙龙!
        我单腿跪下,扭头把身后的背囊取了下来。我先摸出一副点塑手套,就是那种朝里的一面涂了一层疙疙瘩瘩东西的手套,戴上。然后又把短锹和塑料袋掏了出来。
        说是座坟,其实不过就是一个新隆起来的小土堆。我用铁锹把土轻轻地往边上一拨,一根尾巴就露了出来。坟里果然有生物!我心中一阵窃喜,不管它是一条龙,还是一条蜥蜴,
枯叶蝶至少是没有骗我!我捏住这根僵硬得像晾衣绳似的尾巴,拽了一下。一个灰土的生物被我从土里拽了出来。
        我把它大头朝下地拎起来一看,周身的血液都沸腾起来了。
        是龙。
        与我在幻想小说的插图里看到的龙一模一样,只不过它被大大地缩小了。“哇——,这该不会是一个龙婴吧?”我激动得手都抖了起来,是狂抖。唉,只可惜它死了。
        我把它小心翼翼地装进了塑料袋,好像它随时会睁开眼睛活过来似的。
        当我背着一条龙坐有轨电车回家时,我觉得我的背囊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霎时间,我就仿佛是从神话里凯旋归来的擒龙英雄。如果这条龙是活的,我一定会把它从背囊里掏出来,高高地举过头顶,对着满满一车厢的人大喊一声:看啊,一条龙!车厢里一定人仰马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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