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江河:诗歌写作可以更具有一种深度(2)
2008年以后,我重新开始诗歌写作。在《凤凰》这首诗中,我继续进行消声处理,就像里安装了消声器。它的声音不强烈,但是画面感和建筑感很强。你听这首诗,不如读这首诗感觉好。但是最近的一些作品,声音却压过了文字,它更多的是“声音文本”。
记 者:“声音文本”具体的含义是什么?在写作中怎样实现?
欧阳江河:我认为,诗歌至少有两个文本,一个是“文字文本”,另一个是“声音文本”。但它不是我们通常所说的音乐性,因为音乐性很多时候只是外 在形式上的,太简单了。我所说的“声音文本”超过了音乐性,它把反音乐的东西也包括进来。刚才谈到的宣叙调,它既有歌唱性,又有说话、雄辩的感觉,这才是 我说的“声音文本”。在这种文本中,声音给你造成的文本影响力、传递出来的力量,大于你在读文字时得到的感受。以宋词为例,周邦彦、姜夔等人的作品,是 “声音文本”在先。由于古音律和人类发声器官的变化,“声音文本”就失传了,我们现在看到的只是一个次文本,是对“声音文本”的一个文字记录。所以,这个 “声音文本”最优雅的部分已经失传了。
宋词是一种
但是,当下的诗歌创作没法像宋词一样,声音搭配文字,我们只能通过文字去实现“声音文本”。我觉得古代的一些诗作已经实现了这一点,比如苏轼的 《江城子·密州出猎》,“老夫聊发少年狂,左牵黄,右擎苍”一句中,“左牵黄,右擎苍”更多的是一种“声音文本”,它当然有具体所指,但是最有魅力的还是 文字传递出来的那种声音感觉,非常具有感染力。词不是物,不是肉体,不是声音本身,但是它可以激发出来这些东西。因此,在诗歌写作中,文字的排列本身不是 最终的抵达地,在它后面还要传递出一种鲜活的、生命的状态。诗歌就是要表达出这种活生生的状态,这种活生香的东西。它可能是非常粗糙的、原生态的、不易 读懂的,但却能够深深地感染听者。
“词”比“物”更持久
记 者:您在上世纪90年代提倡“中年写作”的概念,近期又多次谈及萨义德所说的“晚期风格”。这两者分别有什么针对性?
欧阳江河:“中年写作”是针对“青春写作”而言的,它不仅与诗人年龄的增长有关,还涉及到其人生、命运、工作性质的改变,进而影响写作时的心 情。“中年写作”与罗兰·巴特所说的“写作的秋天状态”极其相似。现在回过头来看,提倡“中年写作”是为了告别青春,是想表明诗歌
不仅仅是青年人的艺术, 不仅仅是那些清纯、小资的东西。这是一种写作立场。而萨义德的“晚期风格”,我借用它来表达这样一个观念:倡导一种乖戾的、不讨喜的、不被消费的艺术。 “中年写作”是一种工作态度,“晚期风格”是一种作品风格,两者都反对“青春写作”的神话。青春写作、“中年写作”和“晚期风格”并非是一个简单的按照时 间而递进的关系。在“中年写作”中照样会出现“晚期风格”,而在某个具体诗人的晚期作品中,却会出现“青春写作”的特点。简单地说,提倡“中年写作”是为 了告别青春;提倡“晚期风格”是为了反对消费,写出具有综合性、思想性的诗歌。
记 者:您为何执著于在诗歌中探讨“词”与“物”的关系?
欧阳江河:“词”与“物”的关系,确实是我在诗歌中一直思考的母题之一。《手》中的“手”,运用拆字法,“一件是手,一件是”,手的物 质性质影响了我的构词法。在《玻璃工厂》中,词语与实物相互给予、相互影响,透明的玻璃让语言也变得具有透明性。还有《凤凰》,词语本身就具有建筑感、材 料感,而这本身也是实物的特点。这其实回应了当代诗学中非常重要的一个命题:词到底是不是物,能不能转化为物?我有一首诗叫做《八大山人画鱼》,里面讲了 这样一个故事:八大山人想吃鱼,但住在山上没有鱼,于是就画了一条。渔
夫看了觉得他画得不像,到河里抓了一条真鱼。八大山人重新根据真鱼又画了一幅比较像 的。渔夫看了说,还是不像,可能更不像了。也就是说,它像了鱼本身,但是它没有像词语、绘画意义上的鱼。最后,八大山人不在了,渔夫不在了,但这幅画保留 了下来,存在博物馆里。词语、画作比实物本身更持久。“词”与“物”的关系,确实非常吊诡,也非常有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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